他慕名试了一次,确实舒服得很。 本来陆意洲要和他同去天台找王飒,但上楼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没去成。 平成已经步入秋天,街道两旁的景观树绿叶变黄,到处是一片金灿灿的景象,天也黑得更快。 柏延看了看表,才五点多,晚霞的颜色已然浓郁深沉许多。 这个点运动员基本在食堂吃饭,诺大的空地只孤零零站着一个人。王飒背对着他,齐耳短发被迎面拂来的风吹得微微扬起,她听到了柏延的脚步声,却没有回头。 天台角落有一张折叠凳,柏延拉开凳子坐到她身侧:“张清驰说你心情不太好。” “我知道我不该管这些,但我还是想来看看。” “没事,柏延哥。” 王飒看向他。 从前在选拔赛的时候,她好像总是把自己的存在感压得很低,以至于柏延从未这般仔细地观察她的面容。 或许这就是她当初的目的吧。 她长相很清秀,眼睛是标准的“核桃眼”,鼻尖小巧秀气,唯独两弯眉毛宛如长剑,硬挺锋利,打破了整体的柔和感。 “我心里一直有一个疑问,想了很久也没想出答案。” 柏延道:“你说。” “逝者已逝,生者是该放下一切,继续自己的生活,还是……”王飒顿了顿,说道,“还是永远铭记,永不遗忘?” 柏延浑身一怔。 他无奈地笑了笑,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很多年。” 父母离世那一年,他不过五岁。 双方家里没有来往特别频繁的亲戚,他的爷爷奶奶也早已过时,只有母亲那边有一个轻度瘫痪的外公。 柏延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每一次开家长会,他总能看到其他小孩被父母牵着手,其乐融融地走进教室。 可他只有一个人,从始至终。 他也曾幼稚地责怪过,为什么要丢下他一个人。 如果说那场车祸没有人幸存,是否之后的那些痛苦和遗憾就不复存在。 在他挣扎着成长的那些年里,他无数次想要忘记爸妈的面容,他不停地用假话麻痹自己,好让那些消极的、负面的情绪不至于那么强烈。 可他忘不掉。 他能活着走出车祸现场,正是因为那两双全力将他托出去的手。 “我想,还是不要忘记吧。” 成群结队的大雁掠过天际,那个移动着的“人”字形飞跃他们的头顶,向南方奔去。 柏延道:“哪怕铭记是痛苦的,好歹也算一个念想。” “……念想?” 临近六点,长空的边界被黑暗一点点吞噬,可王飒却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柏延哥,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晚霞。
第21章 天色渐渐昏暗,街边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点缀着铺满商贩小推车的街道。 饭点时间,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赶在晚自习前吃晚餐的学生以及闲散的大爷大妈穿梭在大街小巷中。 “借过,麻烦让让!” 披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人左手端着一碗炒饭,右手提一杯奶茶,尾指还勾着一小袋切好的酱香饼。 她躲过一个横冲直撞乱跑的小孩,钻进一家僻静无人的咖啡店,将满手的食物堆在擦得铮亮的玻璃桌上。 女人撩开头发点烟,露出肩颈处成片的刺青图案。 玻璃桌对面的俊朗青年面色不悦:“青姨,把烟灭了。” 女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将火机甩向陆意洲,细长的香烟被她揉成一团,扔进了咖啡店的垃圾桶里。 “你妈当年都没管得这么严。”她不服道。 被陆意洲唤作“青姨”的女人,本名宋翠翠,农村出身,十来岁的时候扔了所有课本,背着一个装农药的布袋子来平成谋生。 据她所说,要是当年没这么做,她就只能被父母逼着嫁给村头的老鳏夫,用嫁妆填弟弟的彩礼;而她要是没遇见尹凝,也就是陆意洲他妈,她这辈子也就落得个染病早死的命了。 在为尹凝办事之后,她改头换面,从“宋翠翠”一跃变成了“尹青青”。 至于为什么要跟着陆意洲的母亲姓,尹青青直白粗暴地表示: 谁救了她的命,让她从苦海脱离,谁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尽管她与尹凝,仅三岁差距。 尹青青解开装着炒饭的袋子,把一打洗好的照片推到陆意洲面前,然后戳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袋浅浅尝了一口味道。 “妈的,那老板没放辣椒!” 咖啡厅的服务员将陆意洲点的拿铁送了过来,尹青青收起那副骂骂咧咧的模样,温柔似水地问道:“你好,请问店里有辣酱吗?” 服务员被她问懵了,道:“不好意思女士,我们这是咖啡店。” 咖啡店哪来的辣酱。 “没事了,我们这边暂时没有其他要求。”陆意洲解围道。 服务员走后,他拿起那叠照片一张张地看着。 前五张拍的都是“老吴”的生活轨迹,照片显示,在未安排训练期间,他常常狐假虎威,打着陈志佳的名号勒令门卫放行,夜出早归,在赌场一玩就是一个通宵。 裤腰鼓鼓囊囊地进去,空空如也地出来。 尹青青味如嚼蜡地吃了三分之一的炒饭,抽空传给陆意洲一份调查资料。上面印着的照片是“老吴”加入省队第一年的证件照,头发不像如今这样又油又秃,整个人神采奕奕,仿佛有无限的动力。 她吃饭不顾形象,只图方便。右手那边的袖子被她高高撸到了大臂处,由刺青师专门设计过的大丽花图案一路蜿蜒,覆在她富有张力的手臂肌肉上。 “这个姓吴的,有点意思,”大拇指抹去嘴边的饭粒,尹青青说道,“我和他常去的那家赌场老板关系不错,他说这衰仔每次去,输了个精光不说还要倒赔钱。” 尹青青罗列着资料,道:“少的时候赔几万,多了就是几十万往上走。” “关键是——” 她神秘一笑:“他每回欠的钱竟然如约补上了,从没超过最后期限。” 陆意洲将照片来回翻阅,指尖在“老吴”侧脸上留了一道月牙掐痕。低头沉思时,他好似浑身冒着冷气,萦绕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着。 “赌龄两年,赊账四十六次,”他抬头,眸光凛冽,“赔付金额累计下来高达两百万,这种双职工家庭出身的人,怎么可能拿得出这么多?” 尹青青喝着奶茶,笑道:“有人在帮他擦屁股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我想查,就没有我查不到的证据、查不到的人。” 陆意洲欲言又止:“青姨,你最近又在看什么电视剧?” 这种话从她口里说出来,和鸭子在水里大叫“我溺水啦”一样离谱。 “CCTV-12,普法栏目啦!” “……” 陆意洲将“老吴”的整合放到左手边,继续看剩下的几张照片。 这次的主人公便是陈志佳的另一个狗腿子——钱忠了。 此人名字有个“忠”字,行为却与“忠”完全不沾边,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照片里,他是各大知名按摩店、洗脚城的常客,熟到闭着眼睛在里面走也不会迷路。 尹青青见到他的脸,晦气地“切”了一声,道:“这傻逼比刚刚那个姓吴的还令人恶心,孕期出轨,常年偷吃,看面相就知道他精气亏损,迟早遭报应!” 陆意洲抬眼,严肃道:“青姨。” “我知道了,不能说脏话!” 尹青青不服气地嘟囔着:“你妈当年管我可没这么严。” “我妈是我妈,我是我。” 陆意洲细数道:“我妈不在了,你酗酒、抽烟、作息颠倒,因为失眠空腹吃安眠药,凌晨去医院看急诊,你……” “打住!” 尹青青拿他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 “钱忠入队三年,吴正刚入队两年,小洲,你知道我还发现了一件什么有意思的事吗?” 陆意洲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冷峻。 “知道,”他说,“钱忠和吴正刚在进入省队前,没有这些不良记录。他们的赌瘾和欲望,全部是在入队之后凭空产生的。” 谁引导了他们,谁诱惑了他们,答案呼之欲出。 陈志佳。 “你希望我接着查下去吗?” 尹青青放下奶茶,静静地看着陆意洲,总算像模像样起来。 年过四十,她的容貌却比同龄人年轻许多,她似乎在极力“冻结年龄”,让自己不要那么快地衰老。 陆意洲问过她原因,那时她付之一笑,说她只是想编织一个谎言,让时间停止在尹凝死去的那一年。 “你要我查,我会帮你查到底。” 尹青青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拼尽全力,赴汤蹈火。” “哦对,这两个成语也是在电视剧里学会的。” 她弯眼笑了笑。 陆意洲点头的同一时间,柏延告别王飒,被四处找他找疯了的黄一楠拽进了教练办公室。 他连教练具体找他的原因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地站到了负责男队的教练面前。 “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 教练面容温和,用词也委婉辗转。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纸质略厚的邀请函,在顶灯下泛着一层精致的珠光色。 “平成每年会有大量的商业赞助赛,打进前三的奖金非常可观。” 说到“奖金”,教练脸上笑容更盛,看柏延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前后摆手的招财猫。 “我打算派你和陆意洲参加这一场赞助赛,”他晓之以理,说道,“小柏,短短几天而已,不会拖累你们的练习进度。你也知道我们有很严重的资金短缺问题,需要更新配件和设施,给队员们提供更好的环境。” 教练叹气道:“可资金哪是说批就批的,我们要一层层请示,期间少则等候半月,多则半年,难啊!” 柏延的心压根没因为他的卖惨颤动一下。 资金短缺,设备老旧,配件滞后,这确实是省队实际具备的问题。可导致他们的原因,恐怕根本不是所谓的“请示困难”吧? 柏延道:“教练,我会考虑的。” “想想奖金,”教练见他态度不曾软化,劝道,“你们为队里做贡献,届时我也不会亏待你们,分成这些,咱们好说、好说。” 分成? 既然赞助赛是一个香饽饽,为什么教练不找队内其他人,偏偏找上了他和陆意洲? 两个刚刚加入的新人,何德何能可以与他们这群老油条谈分成。 天上从不掉免费的馅饼。 教练半强硬地把邀请函塞到柏延手中,他匆匆看了一眼,而正是这一眼,柏延捕捉到了一个很微小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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