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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拂夜奔

时间:2024-01-27 15:00:08  状态:完结  作者:陆鹤亭

  后续剧情虽没有阿兰,但他的影响,会一直贯穿全书。番外也将预留出一定篇幅,填补他在巴黎时与红拂、山本等人风光烂漫的时刻。其余孩子的故事也将继续上演,我打心底认为,阿兰没死,他只是回到了另一个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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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焱之怒

  ◎别过去。◎

  “既然动不了, 就应该乖乖躺在床上不是吗?”

  猹猹放下手里的汤碗,哀叹一口气,恹恹坐回床边。

  床上人的脸色差极了, 一声不吭地将半截脑袋埋进被窝里,仅剩上半截被煤油灯照着。

  额头上的疤渍还未结痂, 一抹灯芯儿炸开来, 火星子掉在被褥上,幸而很快又熄灭了, 避免了一场莫须有的大火。

  我站在门外,垂耳听着两边呜呼的风声。近来晴转阴居多, 前一刻钟还乾坤朗朗, 后一刻钟便山雨欲来。初夏惯有的闷热混合着起居楼还未散透的新漆味儿,怎么闻都让人难以适从。

  “克里斯, ”猹猹看到了我, 从小板凳上缓缓站了起来, “怎么不进来?”

  “我来看看......”我说, 扬了扬手里的几副补品, 那是红拂等人一起凑钱买的, “只是看看罢了.......”

  火罐百无依恋地瘫在床上,床位处堆着一沓小山状的染血绷带。为了方便他起夜, 猹猹在床边支了个木架, 此时此刻受风吹着, 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平添几分别样的凄凉。

  我走过去, 弯下腰瞅了眼火罐的脸色, 说:“养了一个多月, 还没好吗?”

  现下距离阿兰入土已有数十日光阴, 正因为火罐迟迟不见好,所以他们拜托我来看看。

  当然,这里面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猹猹,”我突然想到了此行的目的,放下东西对旁边人说,“你能出去一会儿吗?我有话想对你老大说。”

  猹猹望了眼床上人,想了几秒,没多说什么,乖乖退下了。

  待猹猹走后,床上的火罐才有了些许动静。他先是翻了个身,将脸正对着我,另一只手把玩着被套上的某一处补丁,像是故意在等我开口。

  我开门见山道:“你的腿......到底是为着什么?”

  谢天谢地,我可不信什么因为阿兰去世,悲伤过度,导致不慎摔伤。这种理由唬唬外人便也罢了,说与我听,我是一万个不信的。

  火罐将手从补丁上移开,一路游龙戏凤般,转移到自己膝盖处,挤出一丝苦笑。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开始自说自话,一副放空思忖状,“久到你们都没有来橡树庄,那时这里只有我和红拂与阿兰,还有猹猹。我们四个,默契地分为两派,红拂与阿兰是不消说的,猹猹自然是跟着我。”

  我静静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听他的故事。

  “你应该知道猹儿之前有过一次被领养的事吧?”火罐转过头,直勾勾看着我,暗夜里看他的脸,透着一股忽明忽暗的闪烁,“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冒着多大的险换来的.......?”

  “什么意思?”

  这事儿我的确听说过,猹猹被领养,但不足一个月,就因为夜里尿床和哭闹,被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橡树庄。

  我更知道,这背后蕴藏的曲折原委。那户人家起初看中的并不是猹猹,是另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不知怎么溺死在池塘里,出于无奈,只好将替补的猹猹推了上去。

  那时人人都在传,是火罐背地里杀了那个孩子,只为了成全猹猹。当然,这也只是道听途说的故事,真正的实情如何,除了经历过的人,无人知晓。

  火罐继续侃侃:“他们是不是都在说,是我背后捣的鬼?”

  我刚要吱声,他又咳嗽两声,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无心开脱,那人的确是我摁死在池子里的。”

  “只是你们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对他痛下杀手.......”火罐紧抓着膝盖,语气逐渐狠厉,“他对这里的孩子做了些什么事.......回去问问你屋子里的那些人.......就知道他死得冤不冤了.......”

  “可这又跟阿兰有什么关系.......”

  我有些不懂,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能回答我最开始提出的问题。

  火罐淡淡道:“也是我倒霉极了,动手那晚.......那晚.......”他咽下一口气,表情十分痛苦,“那晚撞见了阿兰.......”

  “他眼睁睁看着我将那人的头摁在池塘的淤泥里,从一开始的拼命挣扎,到最后一动不动,他就站在岸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火罐越说越紧张,蜡黄的小脸骤而转为死灰般的白。窗外风声愈烈,呜呼声席卷似要将房顶掀翻。

  “然后呢?”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下文。

  “然后.......”火罐狠笑一声,恻恻然看向我,“小白鬼,你觉得阿兰会揭发我吗?”

  我不由得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以舒缓我逐渐发麻的双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是橡树庄菩萨一般的人,他既能包容得了别人,也能包容得了我.......”火罐斜眼看向窗外忽闪忽闪的群山,那正是阿兰入葬的方向,“你们这群人哪里了解他?就连自认为很了解他的李红拂就很了解吗?可笑......这里最了解他、最懂得他的,只有我.......也只有我了.......”

  “所以真的就像外面人所说的那样,阿兰走后,你悲痛难忍,失足跌伤.......”即便亲耳听见这前情后故,我还是有些不肯相信。

  “我知道你们没人会相信的.......”火罐捂着受伤的那半条腿,重新躺了下去,“正如这里从来没有人会觉得我是好人.......他们背后一个个,指不定怎么咒我你呢是吧.......?呵呵......其实我早知道了.......早知道他们怎么看我.......只有阿兰,只有阿兰愿意相信我.......愿意理解我不得以而杀之的苦衷.......你们在葬礼上流下的眼泪,是发自内心的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见到别人在哭,所以装模作样地掉两滴眼泪,这么大的院子里,除了李红拂,又有几个是真心为他难过的?”

  “可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你作恶的理由。”我捏紧拳头,任风将褂子吹得四仰八叉,“就算那孩子罪有应得,也不该你来审判......还有.......还有除了他之外.......你拐来的其他人.......难道他们也罪有应得吗?他们可都是平白无辜的人,他们又犯了什么错........?”

  “那是他们自己命不好!”火罐霍地一吼,鼻子眉毛快拧到了一处,“这世道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大可以高高在上做你的上帝,这里是修道院,修道院不缺上帝,只是当火烧到你自己身上的时候,希望你也能保证和现在一样,为他人设身处地地着想,我的好上帝。”

  听完火罐这一席话,我竟被怼得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以话说回来,阿兰他死得也不冤.......”火罐后槽牙咯咯作响,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死了,就没有人会作证我杀了人的事......这件事永远不会有外人知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就像他们一早就怀疑我背后是我捣的鬼,但还是拿我没办法.......这件事就这样永远烂在了咱们的肚子里.......永远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话没说完,火罐便咯咯咯笑了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到被褥上,我走近了看,才发现原来不全是口水,当中竟夹杂着一两滴的眼泪,似乎还冒着微微的热气。

  像是苦战一场后终于取得了胜利,他自以为是的胜利。

  在这场兵不见刃的苦斗里,火罐以为自己取得了一个较好的成绩,却不知,这成绩来之不易,他人的血肉成河成就了他的遍体鳞伤,这于双方而言,都只是两败俱伤后的无处话凄清。

  夜晚的风更大了。从火罐屋子里出来后,天已全黑。我没心思再点灯照路,随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不见尽头的长廊里。

  不远处的起居楼前,一团火虚晃晃地望着我。我走近时才发现是个人,红拂,他提着灯,跟黑鬼站在一起为我照亮回寝室的路。

  “咋的了,火罐的腿还好吗?”黑鬼丝毫察觉不到我的其他情绪,兴致哄哄地挤上前来,一副颇让人羡慕的、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摆摆手,往里扯了几步,扭过头说:“说是瘸了,就算好了,走路还是带跛.......”

  “啊.......”黑鬼露出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下巴快掉到了地上,“怎么会这样呢.......?我还以为养一段日子就会好了呢。”

  我看了眼红拂,他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提着灯,默默走在我和黑鬼后面。

  自阿兰死后,他本就话少,入葬之后,更是言谈寡寡,整个人淡得像碗凉白开,一整天吐不出十个字。

  要不是这段日子习惯了他的沉默,我还以为,他又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平白惹人担心。

  我们三人一路缓行到寝室门口,黑鬼正要拨门,只听身后传来一阵轰轰烈烈的脚步声。

  哈吉带着一大队修士如刺刀般突进火罐的屋子里,不出半刻,屋子里穿来一阵耳熟能详的鞭打声与惨叫声。

  我们三人齐齐捂上耳朵,跟随鞭打的频率,双肩有规律地耸动着。每一次鞭笞落下,都仿佛打在了我们自己身上一样,血淋淋的心在飞速流转。

  “怎......怎么回事.......?”黑鬼吓得抱住脑袋,蹲了下去,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与红拂相看一眼,也跟着蹲了下来,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啊........有血......你......你们看......有血啊!”黑鬼遥遥一指,整张脸因恐惧被揉得几近扭曲。

  我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见四位修士一人一角,分别拖着火罐的双手与双脚,将他活生生从屋里拖到了院子外。

  他遭了毒打,满脸污血已染透了五官。身上没有一处皮是完好的,就这么直挺挺堆在院子中央,周围是无数灼人的火把。

  哈吉站在修士们身后,身上是一件全黑色的修士罩袍。他缓缓上前,在炽烈的火光里轻轻摘下帽子,宛如一位手持镰仗的地狱黑武士。

  旁边的红拂见到此情此前,猛一起身,刚想要冲出去,被我一把拉住。

  火罐继续被修士们拖到更明亮的一带,身后两条血柱,如地蟒般延伸在草地间。

  猹猹嚎啕着飞奔出屋子,紧紧护在他身上。这短暂的庇护不值一提,他很快被周围人扯开了,鞭带转为了钢条,哈吉一下一下用力抽打在火罐身上,身下人早已成了血肉模糊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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