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山本?”红拂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人,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 “你是山本耀一........?!”他没等对方回答,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对方衣领,“你是不是山本耀一?快说!你是不是山本耀一.......?!?!” “红拂......”我忙上前将他拉住,无奈他力气实在是大,丝毫不给我靠近的机会。 “我的确是山本.......”那男人胆小极了,见红拂逼近,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只是......只是我不是山本耀一.......我叫......我叫山本渡一........” “山本渡一........?”红拂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惘惘然松开手“你不是山本耀一........你不是他.......” “山本耀一是我的哥哥,”男人见红拂情绪稍缓,小心翼翼上前,“我是来替他找一个人的。” 说没说完,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照片,递给红拂。 “请问.......请问你们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吗?听说他现在就在橡树庄。” 我跟随红拂的目光,瞥了眼那照片。那像是许多年前的产物了,一大半的图案早已模糊不清。 唯独看得清的,是照片中相互依偎的二人,一个是大腹便便的胖男人,眉眼之处与眼前的山本渡一有些许相似。另外一位,则是阿兰,两人就像好莱坞电影海报上的男女主角一样,四目相对,深情凝望,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是山本......山本耀一让你来的?”红拂捏着照片一角,抬起脸时,泪水已凝结一片。 “他人呢?”他颤抖着手,剧烈晃动着手里的照片,哑声质问,“你哥哥他人呢?你让他来见我........让山本耀一来见我!” “额.......我哥哥.......”男人面露难色,垂下头去,“我哥哥他.......怕是来不了了。” “什么意思?”红拂咽下一口泪,他像是被掏空了五脏六腑一般,连站都站不稳,只得由我和大豆丁扶着,方才勉强支撑起说话。 “他为什么来不了?你说........山本耀一为什么来不了?!你说啊!!!” 红拂欺身上前,抓着他的衣领,面目狰狞。 我与大豆丁竭力钳住他的双手,众人扭打在一起,周身尘土飞扬一片。 “请你先冷静.......冷静一下.......”渡一先生抱头求饶,蹲在地上,哀嚎不止,“先听我把话说完.......把话说完.......” 他将红拂从身上推开,站起身子,将地上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捡了起来。 没等红拂追问,他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问:“你们不知道吗?当年那场轰动整个西欧海岸沿线的大海啸?足足两百多人呀,开往东京的那艘船上,足足有两百多人,到最后,活下来的不超过二十个! 很不幸地,我的哥哥,额……我是说山本耀一先生,也死在了那场海难里。临死前,他嘱托一位船员,给了他一张照片,他告诉那位船员,他答应一位在巴黎的恋人,不日将把他接回东京,那位船员最后活了下来,辗转联系到了我,希望我能完成哥哥的遗愿,将他带回日本。可等我去往巴黎,却听说照片上的人去了旧金山。而我也花光了身上的路费,只好一路颠沛,一边打着零工,一边从巴黎找到旧金山。怎么,他在这里对吗?我在镇上打听了许久,听说他现在就住在橡树庄,能麻烦你带我去见见他吗?” 红拂瞪大双眼,向后跌撞几步,整个身子抖如筛糠。 “你好.......请问......请问你还好吗?” 渡一先生见状更不敢上前了,取出一块帕子,轻轻送上前去。 “你见不到他了.......” 红拂大口大口呼吸着胸前的空气,眼里似能挤出血来。 他扶着我的手,尽全力从石头上挺起身,抬起那对泪水纵横的眼:“他死了.......” “听清楚了吗?他死了……赞兰阿部月已经死了!” 红拂直指地上那四四方方的小木盒,热泪泱泱。 “赞兰,你听到了吗?山本死了.......哈哈哈哈哈......你的山本耀一死了.......!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红拂疯癫大笑,披头散发地晃步在坟前,形容痴醉,“赞兰阿部月,你输了.......哈哈哈哈.......你终于还是输了!!!” “你可晓得——”红拂大袖一挥,直指苍天,一身红袍随风滚荡,“你所谓的爱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它是假的,哈哈哈哈....... 它一开始就不存在........老天一开始就不允许你们的爱存在啊!!!哈哈哈哈哈……” “你终于还是输给我了.......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的下场......赞兰.......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的下场!!!这都是你自己活该!!!” 红拂一屁股跌坐在骨灰盒前,捂面痛哭。泪水透过指缝,淅沥落下,没有人能看清他此时此刻是何表情。 “你输了呀……输了的人不应该向赢家低头吗?你为什么还不肯低头……?你为什么还不起来跟我认错服输?!告诉我你错了?!”红拂抱紧骨灰盒,蜷缩成一团,“但我赢了又怎么样啊……阿兰……我赢了又怎么样啊……我就算再赢上一百遍,也再也换不回你了……我再也换不回我的阿兰了……” 红拂几近崩溃,搂住盒子,瘫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抽搐。 一阵风吹过,在场所有人都不敢上前。山谷间满是红拂又哭又笑的声音,他就像一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烈鬼,目眦尽裂,形神俱散。 “怎么会这样呢?”山本渡一的反应比我们想象得都要慢上半拍,他随手抓了个身边的孩子问,“你说,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不知道.......”那孩子显然也是害怕极了,使劲儿晃着头。最后是我走过去,将他从山本渡一手里牵过去,扭头对山本渡一说:“就在一个礼拜前,阿兰着了春寒,淋了场大雨,催发了天花,先我们一步去了.......” “那那些信又是怎么回事?”黑鬼突然走出队列,点醒所有人,“既然山本耀一许多年前就去世了,那么这些年来,是谁给阿兰写的信?” 红拂渐止住哭声,缓缓抬起脸,从地上爬了起来。 “是哈吉!”我灵光一现,不知怎么会联想到他,只觉得是一种使然,“一定是哈吉!” “是他一直冒充山本,给阿兰写信,不断吊着阿兰,那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陷入死局,在原地来回地走。 “他需要钱.......”红拂噎住泪,转身看向地上的骨灰盒,眼神呆滞,“哈吉需要钱,源源不断的钱,用以维持橡树庄的运转。” “因阿兰貌美,深得贵族喜爱,所以哈吉不得不想方设法把他留在橡树庄,留在这一亩三分地,供他吸血。因为只有阿兰在,那些贵族才肯捐资……” 红拂顺着我的思绪,一路往下分析。 “以阿兰的资本,离开橡树庄易如反掌,何须像你我这样费尽心机?那么能留住阿兰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自己死心塌地守在这儿,而山本,就是拴住阿兰为橡树庄充当摇钱树的最好突破口.......”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孩子都倒吸一口气,我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外套,背后恍惚有些许寒意。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的!”红拂怒不可遏地捏紧拳头,刚擦去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上眼底,“王八蛋.......这群王八蛋!!!我一定要去杀了他们!” 说着便要往外头冲。 “你先冷静冷静.......” 我和大豆丁双双将人拖住,真怕他会做出些无法挽回的事。即便我对哈吉的恨,一点儿也不比红拂的少,可我依旧明白,来日方长,以后一定会有更好的机会去了结这些冤孽。 “冷静?”红拂紧咬住唇,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你让我怎么冷静得下来?!” “会有办法的。”我扶住他的双肩,认真地看着他,“交给我,红拂,一定会有办法的,我一定会替阿兰讨回公道的。” “真的……?”红拂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在场其余人,无语凝噎。 “真的。”事已至此,我决定先把人稳住再说。 其实我哪里有什么对付哈吉的好法子,不过是暂缓之计罢了。但我相信,审判的日子一定不会太远,到那时候,我一定会把刀亲自递给红拂,让他为他最珍重的阿兰,报仇雪恨。 众人跟着红拂慢慢平静下来,也无心理会山本渡一,任凭他踉踉跄跄地爬回到马车上。 等入葬结束时,我再看,马车已不见踪影,我原本还想着问红拂,要不要让渡一先生将阿兰的骨灰带回日本,也算了却他一桩心愿。谁想人家走得毫无声息,丝毫不给我们思量的余地。 “就这么让他走了?”我眺向远去的方向,心有恻隐,“他还会来吗?” “鬼知道呢……”红拂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一脸百无顾忌:“随他去吧。” 孩子们在红拂的吩咐下,开始陆陆续续往回走。我陪在他身边,好几次欲言又止,总觉得再也见不到阿兰了。 事实上,我的确再也见不到阿兰了。 …… “哎,你们说,这山本先生跟咱们想象得也太不一样了。” 回程路上,为缓解气氛,黑鬼咿咿呀呀地讨论起这些有的没的。 “你说他弟弟长得那样俊俏,怎么哥哥肥头大耳,跟猪刚鬣一样。看到照片时我都惊呆了。” 黑鬼双手走在脑袋后,见猹猹在后头偷笑,又补充说:“阿兰长得那样漂亮,他的爱人,难道不应该也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吗?要我说,我如果是阿兰,还不如选他的弟弟。山本渡一先生可比山本耀一先生英俊多了。” “你哪里晓得,”红拂突然插进一句嘴,这一路上他都不大说话,这是他回程路上第一次开口,“阿兰曾说过,他不喜欢胖男人。因为威尔逊爵士就很胖。可看到山本先生的照片后,我懂了,他不是不喜欢胖男人,他是不喜欢除了山本耀一以外的,所有的胖男人。” “如果那个人是山本,胖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就算他丑陋、贫穷,四肢残缺,可他依旧是阿兰心中,最好最好的男人。” 说到这里,红拂幽幽然停下脚,转过身去,冲着阿兰的花冢微微一笑。 上头插着一只快要凋尽的春棠,加州樱花罕见,只能以春棠花替代。春棠花花型近似樱花,有时也能以假乱真。 “你们看,太阳快下山了。”大豆丁指向山边一轮耀眼金乌,“咱们得走快些了。” “是啊,太阳下山了……”红拂微微一叹,回过身去,喃喃自语,“最早回家的人,请你最好也别再回头了。” 【作者有话说】 有关阿兰的故事,到这里就正式告一段落了。最近一直在看大家的评论,发现大家对他的热情超乎想象。我很欣慰,一个结局不那么美好、人设不那么完美的配角,居然也能勾起这么多的哀思。其实在写阿兰时,我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年轻时的泷泽秀明。他有一双仿佛随时都在哭泣的眼睛,但他又偏偏是笑起来时最好看。我很难形容自己对这个角色的态度,喜爱不必多说,但也怒其不争,更哀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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