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寒!”她哭着叫喊了一句,身边的保镖推开架住嫌疑人的廖明海,廖明海只能看到贵妇人眼睫上沾湿的假睫毛,听她说:“妈妈来接你了,寒寒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的呀?” 廖明海冷眼旁观,学院派长达三百九十八起与母子关系有关的案例告诉他,嫌疑人的母亲不是一个好的突破口。当然她也不是个好母亲,因为天下间没哪个真的心疼孩子的妈,能在孩子出事后,能盛装打扮高调出席的。 他只猜对了一半,如果李梓寒现在醒来一定会反驳他。宋碧丹女士的贵妇做派全是拜了她满身铜臭味的前夫所赐,同他遗世独立不通世俗的母亲无关,因为李广陵先生离婚后给前妻的赡养费,就足够撑起香港一半的社会经济。倒不是因为李广陵先生净身出户了,而是他夫妻俩现在的相处状态与婚时仍没什么差距,有钱且自由。 他的父亲一直很爱母亲,但是父亲又更爱赚钱与酒肉场里的交际花,母亲对婚姻的要求低得可怜,她更追求古典文明的浪漫与精神寄托中的性伴侣。 李梓寒是在激烈的争吵中清醒过来的,手背上输着液,他仍闭着眼,旁边应该是开着视频,李广陵先生恼怒得评价着病床上瘦削的自己,宋碧丹女士在床边竭力忍耐。 胸腔上有种单薄的失重感,其中以父亲无情的声音为主,母亲声泪俱下的挣扎成了压制他所有求生意志的本能。 “必须起诉他,让他把牢底坐穿!”父亲的态度如此强硬,“你别再跟我争兄弟情谊,现在早不是八九十年代了,何况老晏去世后,我们儿子对晏家也够好的,晏擎霄那个畜牲怎敢这样对李梓寒!他是真当我死了,李梓寒和他一样没爹吗?!” “李广陵!你说归说,为何又扯上已经逝世多年的死者,你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 “怎么一说到老晏你就要生气,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放不下……” 母亲彻底被激怒:“李广陵!我今天和你视频不是为了吵架的,我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把小寒带回香港,剩下的事你处理好!” “我拦你接他回香港了吗,这么些年我什么态度你不知道?是你儿子自己不肯回香港!香港至少有一半的资源我等着给他,是他自己不要!他就要像你一样,捧着虚头巴脑的爱情当饭吃,到死都改变不了!” 母亲重重叹了口气,像是终于吵累了,放轻了口气:“你看了我前几天寄给你的书了吗,里面详细写了同性恋的病因。李广陵,我和你终有一天会老去,我们的儿子他不能一直没有个伴,也许我们要找个时间去威尼斯欣赏《断背山》。你的财富,理应可以给你脆弱的儿子建立一个能接受他性向世界,他才二十一岁,已然接受了太多个不该承受的悲剧。你没有来,所以你没有数过他身上有多少道痕迹,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少个伤口,既然你已经不打算要第二个孩子了,就别不包容他的特殊了。因为如果你我都不认可他,人间的意义于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了。” 李梓寒僵硬地弓起后背,听见他母亲又加上了一句,直把他冥顽不化的老父亲说得竟然提前挂了视频。 宋碧丹女士说:“你这一生不曾完整地爱过谁,所以你不懂小寒留在内地浪费年华的原因,你被利益固化了,你替他遗憾,觉得不值,但其实你比谁都希望他能坚持的久一点。” 视频挂断后,宋碧丹女士坐了会儿,没多久又拉开窗帘,让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刺眼的亮光险些让李梓寒装不住,好在宋碧丹女士很快就出去了。 病房里陷入了晦涩难懂的默剧中,就一把残酷的真相铺开在意象中,李梓寒却觉得一切都乱糟糟的。 唯一的目击证人恢复清醒后被医院通知到了公安局,两名便衣民警登门做笔录,其中一位就是廖明海。 但他们只隔着探病间的窗口看了眼目击证人就走了,因为目击证人的状态比监狱里蹲着的罪犯还糟糕。 不,是糟糕透了。 心理医师的诊断报告上显示,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临床症状不间断表现为三组:创伤后再体验,回避及麻木、警觉性增高。相关的病状还有持续性焦虑症和突发性狂躁症。 今早进病房为病人李梓寒注射镇定剂的护士,就被踹断一根肋骨,还被按着注射了半管镇定剂,该护士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 宋碧丹女士最后还是先独自回了香港,回香港前她派人替她打听了何秀娟的住所。 李广陵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气得摔了手机,连夜包机降落定阳市。 他没法不承认,前妻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他最爱钱,如果他死后没人给他继承家产,恐怕是不甘心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孤魂野鬼。 何秀娟在老晏去世后,曾拿着宋碧丹的一只耳环找过他,说是在她和老晏的卧室找到的。 李广陵给何秀娟开了二十万的封口费,在那个年代二十万足够她两个孩子读完大学,他只有一个要求,这件事别让李梓寒知道。 李梓寒小时候,不能说小时候,他十八岁以前都是个爱娇任性的孩子。他的世界一直是在父亲的庇护下,他可以像只蠢笨的兔子那样无忧无虑的长大,因为李广陵生他的时候就没想要过一个天才儿子。 直到李梓寒和他出柜后,有一次来书房和他发生争吵,打翻了他两个容器,意外合成了一剂刺激性极强的眩晕药剂,直接将他放倒了。 他无意中表现出来惊人的化学天赋,终于让李广陵注意到了这个儿子。他第二天就取了李梓寒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看到99.9%的报告窃喜良久。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他不应该露出破绽的。 亲情,友情,爱情,都会让人失去专注力。而一个制药的工具,他会赚钱就行了。 以宋碧丹约等于0的育儿能力来判断,李梓寒现在的情况,她极有可能利用何秀娟的愧疚,将儿子继续留在内地,托付何秀娟照看。 李广陵是绝不可能再放任李梓寒再留在内地呆几年的,李梓寒任性的权利早在表现出价值过后,就一天一天无限趋近于负数。 2021-02-11 22:02:14
第十七章 李广陵下飞机时还在电话里同宋碧丹吵架,彼时宋碧丹刚关上李梓寒监护室的门,准备出发去何秀娟家。 电话那头冷言冷语地斥责宋碧丹做事毫无分寸,继而表达来意是要接李梓寒回香港,宋碧丹闻言眼泪簌簌掉落。 这个年仅四十二岁的母亲,依然抱着父子冰释前嫌的幻想。何况她的儿子从来优秀,她相信前夫会看到儿子更多的好后,慢慢不再怪乎小少年轻狂的时代。 她也相信,性向可以改变。 年轻人海枯石烂非他不可的传说,再经历现实的打磨后,会随同呼入口腔的氧气一般自然新陈代谢。 这世界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如果有,那仅是因为下一个不够好。宋碧丹博学地以为着,下一个不行,还有下下个。人生那么长,总有一个人的出现能覆盖你从前的记忆,人生又那么短,蹉跎几个人就匆匆而过十来年。当你不再年轻时,就会觉得年轻时的坚持,其实很没必要。 宋碧丹没再走动,在医院等着李广陵来。 李广陵进医院时引来好大一场注意。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衣着考究,如雕塑的五官在墨镜的遮挡下也浑然不失色,身后还立着三五个很有黑帮气质的保镖,在场的男男女女没一个不对来人好奇的。却不敢直视过去,只得是纷纷侧目。 宋碧丹倒是早习惯了前夫的高调,迎上去拦了拦他利落的脚步,“小寒现在情况不是太好,我劝你不要带那么多人打扰他……” 李广陵伸手挡住前妻没分寸的靠近,毫无波澜讥讽道:“你不是还想去找何秀娟叙旧吗,怎么杵在这不动?李梓寒也是我儿子,我还能拿出什么手段来对付他么?” 宋碧丹娇美的脸色失去了血色,咬着苍白的唇,道:“他刚睡下……” “送夫人去找老朋友叙旧!”李广陵不耐地说道,随手把车钥匙扔给身后的一个保镖,“一个小时后我要听到夫人登机回香港的消息。” 宋碧丹突然满脸疲色,看了李广陵好一会儿,见他没动摇,叹了口气随保镖走了。 五六年前的大院同现在也没什么变化,红砖砌墙,外头再用白浆刷一层,路边的桦树被风吹地响起声来,掉下一顶顶大叶子。何秀娟拧干衣服晒到阳台的挂线上,还挂着水的手往围裙上一抹儿,抬眼就看到走近来的宋碧丹。 关在疗养院被病痛折磨了几年的女人自然比不上体面亮丽的高校教授,何秀娟越是看清宋碧丹的脸,她心下越不是滋味。 加之晏擎霄对李梓寒做的混账事,她一个原本有底气的人此刻低到了尘埃里。 没有人先开口打招呼,但何秀娟从阳台下来,开了雕花的大红漆门,宋碧丹让保镖站在院子里等,自己进了门。 门刚关上,宋碧丹转过身就看到何秀娟跪在她面前,匍匐在地,十几年前的爱怨情仇忽然就仿若过眼云烟离她远去。 宋碧丹踩着细高跟到旁边的靠椅坐下,晕着樱花粉的眼影滑过细长的眼线弧度,她拢了拢掉到手臂的细绒披风,点上枫叶红的唇轻轻张开:“你是在跪我,还是跪我家小寒?” 何秀娟佝偻着背转过来,脸上的神色很是难堪,粗笨的指头握成拳。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秀娟。”宋碧丹捏着涂满红朱的指甲,脸色厌厌地道:“我不会再回内地了,这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她说着这话,也没让何秀娟起来的意思。 “你给老李的那只耳环,这辈子都没对我有什么坏的影响。老李重利,他自己拈花惹草的破事都一堆,哪会真追究当时对他事业有过帮助的老晏。死者远去,不可外扬的家丑理应烂在肚子里。他带我移居香港,远离是非,前半生对我都还算不错。”宋碧丹娓娓道来,“你现在难以置信的表情真的有点好笑。但有个更好笑的,你怀疑了自己的亡夫一辈子,却根本不知道他从未对不起你们的爱情。” “你说什么?!”何秀娟仓皇道,泪水早流了一脸,面前的宋碧丹却仍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一辈子都在嫉妒她游刃有余的风度,或是漫不经心的气量。 宋碧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其实我们都输了,秀娟。你永远都怕人跟你抢老晏,不信老晏的忠诚,而老李,他却对我红杏出墙深信不疑。你的爱情同你的丈夫去世了,我,”她冷冷道:“我从未触及过爱,我的丈夫活着,比死了还不如。” “秀娟,我总觉得是我毁了你一辈子,焉知你没毁我一生呢?”宋碧丹站起来,奢华贵气的长裙曳地,高高在上的语气抨击伏在地面的卑微女人,把她自以为是的底气弄得粉碎,却云淡风轻揭过:“你是欠我的,你儿子也欠我儿子的。我的,你已经还不起了,我也计较不动了,但我希望你替你儿子记住,要清醒地记住他怎么毁掉了我家小寒的一辈子。你们应该要有负罪感地活下半生,即使小寒不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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