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今感到莫名其妙,然后闭上眼准备休眠。少时,许多细节萦绕心头,令他无法安眠。 后院的那窝燕子,少爷知道它们的寿命后就再没去看过了,他们走后,那窝燕子会经受谁的爱护呢? 还有那罐少爷很喜欢的乌龙茶,不值几个钱,该不会在他们走后就被佣人偷喝了吧? 想着想着,他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抽泣声。短暂得惊住后,他心里觉得好笑,再装老成的样子在离家后还不是个爱哭的小鬼。 他的少爷,真是嘴硬得可爱呢。 2021-02-11 22:02:21
第十九章 日本东京大学5.8公里外的石本草公寓。 彭今拉开卷住的门帘,抱着两床冬被放在阳台上晾晒,他将被子边角捏平,转身带上门时他家少爷还在折腾那两支荔枝树的枯枝。 “少爷?”彭今靠着手走过去,走近时伸手想帮他接着点落下来的土,哪知李梓寒避开了,小声道:“我自己来,你忙你的。” “少爷……我现在没有别的事好做了。”彭今存心想逗他多说两句话。 没想到李梓寒认真抬起头,那双干净到没一丝感情的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会儿,说:“我的夹克包里,有今天新发的课本,你去帮我把名字写上。” “少爷,在新书上写名字是每个新生应该有的仪式感……” “不去的话,明天上课你就别再跟来了。”李梓寒埋头继续戳弄那截枝条,颇有耐心地筑好了土堡,他将那两支树条插到中间,浇上水。 彭今看得着急,一时嘴快说了真话:“少爷,您这样是种不出荔枝的。” 李梓寒果然愣愣地看着他,两片细长浓密的睫毛如同受了什么惊吓一般,可怜得眨,迟疑了两分钟后,他松开了握着枝条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湿黏的泥土。 彭今看到他那件单薄的白衬衫下颤动的肩膀,终是不忍心地安慰了一句:“您要想吃荔枝,待明年早春,我去给您买来两大箩筐,吃个够。” 李梓寒低下头,掐了掐手心,又继续摆弄那杯土。彭今写了三四本新书名字后,听到他聊闲天似的轻飘飘说:“我不喜欢吃荔枝。” 打死彭今,他也不敢真聊闲天似的问一句:那您种颗长不出荔枝的树干嘛呢? 正式入学后李梓寒的生活变得忙碌起来了,很少再游手好闲得折腾他从香港带来的那两罐啥也不是的荔枝堡。时间一久彭今都以为他要忘记了,收拾房子的时候看到,还想着哪天得空扔给垃圾清运站处理掉。 但有天四五点钟的样子,彭今听到隔壁房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担心他少爷出什么事,吓得衣服也不穿就在寒冬里光着上半身追出去了。 客厅里灯也没开,外面的月光照进来,暗处的李梓寒抱着那两罐土哭得一颤一颤地,肩背单薄的尺寸陷进沙发里,像个婴孩一般缩着,却没发出多大的哭声。 彭今站在门后看了很久,直到一颗堪比花岗岩的心被小少爷的眼泪泡软,他才意识到后背有多冷。 哭完第二天,彭今看着少爷红肿的眼眶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他早餐里多加了片煎蛋。 李梓寒不知好歹,突然挑剔起来:“不吃了,难看。我要去上学了。” 连续做了半个月煎蛋的彭今:“……” 他说要上学,却坐着没动。彭今摸不着头脑,之后被他踢了下膝盖,“还杵着干嘛,收拾餐桌啊!我还要上学,就给你五分钟。” 彭今终于反应过来了,原来他家少爷今天主动要求他送他去上学!不再被嫌弃的彭今,做事都麻利起来了,嘴角弯得找不着北。 李梓寒这样细微的变化,一直延续到除夕那天。他偶尔能多吃两碗米饭,却还是会在擦嘴的时候吐槽他哪道菜太咸。削个苹果,会嫌弃他手抖,连果皮都连不上。整理书柜时,指责他读书到狗肚子里了,书目排序都做不好。 这些事放在一起看,很容易联想到是对他的工作能力不满意。 然而除夕那天东家在饭后给少爷发来视频邀请,他们进书房谈了两个多小时。彭今放好洗澡水去叫李梓寒时,就只见他立在窗外二十几分钟没动过,死气沉沉。 春节之后,李梓寒又恢复了在香港的状态。彭今甚至觉得前些日子对他百般刁难的少爷,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醒后,还给了他一个更难搞的少爷。 李梓寒呆在学校实验室的时间占了每天的十二个小时。有几个晚上都是睡在实验室的。彭今放心不下,来接过几次,但李梓寒只让他放下汤就走了。带来的几件厚衣服也不穿,只在冷到受不了时穿起了实验室的隔离服。彭今走了后门给他们实验室捐了物资,日常进实验室的工作服纳了些轻羽毛,光用手很难摸出来的那种程度,李梓寒好歹是穿上了。实验室那群母爱泛滥的教授,也终于不再扒拉彭今,让他劝李梓寒穿厚点了。 彭今有更多的日子呆在公寓里了,李梓寒对他的活动范围也放宽了。自除夕后就不让打扫的书房,现在也会让他进去帮他取些文件送到实验室来。 秘密也是那次帮忙下载文件发现的。 李梓寒留在实验室观察培养皿长达四十八小时了,一身邋遢走不开,打电话让彭今去他电脑里下载一些相关的数据。 邮件的排列很让彭今头疼,后来竟然不知道点到了哪里,突然冒出个视频播放。彭今人都吓傻了。 视频里的是个穿着劳改服的年轻人。他坐在流水车间踩着缝纫机,旁边一群带刀疤纹身的大老粗,他那种纯阳性的利落气质就特别惹眼。别人眼睛里要么是还未改造成功的不驯,要么是对这种无聊的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劳改生活绝望,只有这个年轻人是从头到尾的平静。他始终独来独往,一个人安静吃完饭,到休息时间就趴上床躺好,要工作了就迅速收拾好自己去车间坐好。监狱长说他是个怪人,当时进来时睡得死吃得香谁都占不到他便宜,时间久了却是变了个人。被欺负时不还手,被孤立时任劳任怨,他是个让长官都放心的犯人。 视频短短一分四十三秒,围绕这个年轻人科普了监狱里的每天的生活。监狱长后面对这个年轻的人评价,没有影像字幕,只是录音。 彭今却惊讶得发现,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的少爷竟然把这个视频反反复复播放了2039次。 李梓寒依言动身去秋田的加工厂,已经是入学期末考试完的第二天。小暑期的假,他都耗在了秋田。 秋田的地势确实适合做个研发基地。李梓寒到的时候就对彭今说过。来接他们进厂的人,好几个是日本当地的人,彭今的日语跟不上他们的对话,被落在了后头。抬眼往前忘去,彭今在人群里交谈正欢的少爷,突然有种与有荣焉的味道。 这个接回香港被保姆啐他面相不好,没福气的小男生,穿着最薄的衣裳熬过了一个冬天加春天,夏天不用再发抖了,他可以静悄悄得不受任何人非议的进入秋天。 想到这儿,彭今脸上还未消去的笑容猝然裂开,因为他突然发觉他的少爷,身上的影子竟然与另一个人重叠。 他们一样从头到尾都平静,他们都不要任何人介入生存的空间,他们让身边的人放心。 东京大学从不乏追求李梓寒的男男女女,可他就像是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谁也触碰不到他。 那之前无意识流露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是对视频里的年轻人的吗?彭今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雷得够呛,东京大学的高岭之花,总不能对监狱里落魄的劳改犯 抱有什么了不得的心思吧? 仇人还差不多。彭今滑稽地笑笑。 2021-02-11 22:02:24
第二十章 2014年4月,李梓寒参与研发的第一支温和型保健饮品占据了日本万分之1的经济蛋糕。 品牌发布会召开那天,李广陵坐着直升机来参加讲话。发布会后台李梓寒穿着一件发酸的白衬衫趴在老板桌上补眠,旁边还有一口没动的盒饭。 彭今尽职守在门外,数手上的表,时针转了半圈,东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来了。彭今面色匆匆,忙开了门踏进去摇小少爷。 李梓寒睡地两眼发黑,三天没合眼刚睡着就被来回摇晃,弄出了点脾气,用日语骂了句:“混蛋。” 彭今还来不及捂他嘴,李广陵就已经进来了,手臂小幅度挥了两下,示意彭今无妨,先退下。 布置简陋的后台就剩下他父子二人。一年多没见,两次新年没在一起过,李广陵坐在旁边看了看儿子眼周厚重的黑眼圈,以及长至后腰,梳了个辫子的乌黑头发。 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指尖有些颤抖地抚上儿子如今削弱到被风一吹就被刮走的身体,肩膀上几乎没肉,后背一摸就是骨头,体态很难入眼。 可是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孩子,他手里握着李家在日本的经济命脉。李广陵抹了下眼角湿润处,秋田的加工厂原本只为了给一些原材料做下加工处理,赚不了几个钱。他放李梓寒在这历练,做的打算是,他一旦做不理想,就把这个厂子关了。可是凭借一支维生素生化剂,李梓寒保住了几百个工人的生计。 “就开完了吗?”李梓寒醒了,抹了把脸,坐直身体问道。 “累就再靠会儿。”李广陵扶了他一下,“半小时后飞机就要起飞了,你妈还在家等我吃晚饭。” 李梓寒靠住半边背,满脸憔悴:“就这样走了吗,不吃个饭?”他点了点一边冷掉的盒饭,“我也还没吃。” “我吃飞机餐,你要是饿了让彭今再给你点些爱吃的。”李广陵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来问他:“大学毕业证寄到香港了,我这次走得急没带,要不要帮你邮过来?” “邮吧。”李梓寒拆开饭盒,拿一次性筷子戳了戳寿司,随口应道:“我也还没见过大学毕业证是什么样的。” 李广陵转过头饶有兴趣看他,笑道:“你们学校还把你评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了,上了光荣榜。你妈看了很高兴。” 李梓寒哼了声,咬了口寿司:“课都没怎么认真上过,还优秀毕业生……” “这饭菜都冷了,别吃了……”李广陵有些看不下去,伸手给他夺过来,“让彭今给你重新买过,吃热的。” “吃什么都一样。”李梓寒抿了抿嘴,像在咂摸刚才寿司是什么口味,“走吧。彭今知道哪里的三文鱼新鲜,帮我妈带几条回去吧。” 4月后,李梓寒病了一场。头疼高热反复持续到6月,暑气来了,又晒不得热了。彭今着急了好一阵子,反倒是李梓寒本人一点没放到心上。只有在实在难受的时候会在公寓里窝几天,其余时间上学上学,实验室实验室,加工厂加工厂,没一个落下。 忙到7月,李梓寒终于放下时间在家休养了半个月。彭今请来了好几个名医给他看诊,诊断时只留医患,出来时个个说他身体没毛病,只是太过辛劳,将养段时间就能见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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