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我要是连这都不知道,我怎么好意思说我爱你?” 赵捷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他想说,你怎么偏偏就是不信,在我看来,你善良又热心,踏实又勤勉,优秀而纯粹,知世故而不世故。你明明就是在妄自菲薄。 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他知道即便他说了,杜誉也会嗤之以鼻。 杜誉讽刺地笑道:“你非要这样说。可你对我未必全然坦诚,而我对你当然也有隐瞒的事情。” 难得的,他露出了自己真性情的一面,再也不复人前的体面。摘下了温良与友善的面具,此人偏执、敏感又多疑。 他自己说得对,他绝非良配。过往的经历塑造了他这样的秉性,让他的内里就像一团埋了针的破棉絮,抓一把就满手鲜血。 这么多年过去,只有一个不怕死的年轻人赵捷冲上前来,愣是用血淋淋的双手从败絮里面翻出了珍珠。光彩夺目,至纯至粹,见之难忘。 相遇又相知是一件美好而珍贵的事情。 “杜誉,我求你。”赵捷没了办法:“求你信我。” 但他当然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他绝望地想:我到底该怎么办呢? “你看,很多事情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容易。”杜誉耸肩:“你过不了你师父那一关,你也过不了你父母那一关。” 此刻赵捷望着他,心想:我真正过不了的是你这一关。 “杜誉,我恨你。”他听见自己说:“恨你这么好,让我这么喜欢,又恨你这么不好,让我这么痛苦。” 杜誉无奈的摊开手:“小赵啊,我这个人呢,你也得到过了,不过如此而已,对不对?你要是个聪明人,就趁早走了,只当你我是露水情缘,忘了就好。” “你在说什么呀?我到底算什么?”赵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变得混沌一片:“你这是对我的侮辱。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杜誉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赵捷觉得自己被打回了原点:“你这人真是反复无常。” “随你怎么说。”杜誉非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你恼我就是了。” “不,我才不生气。我要是一气之下跑了,正好遂了你的愿。我没那么傻。”赵捷也开始口是心非。 杜誉想了一会儿:“你怎知道会遂我的愿,不是伤我的心呢?” 赵捷愕然,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也有心吗?你要是有心,湖边公园门口的石狮子都能给捂热乎。” “你爸妈让你到你师兄这里来,还是希望你能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女孩结婚生子吧?”杜誉岔开话题。 “是。”提到这些,赵捷更加气愤。 “你怎么想的呀?”杜誉问。 他又恢复了从前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像个再寻常不过的和蔼长辈。 “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是故意这么说的?”赵捷突然觉得无比委屈:“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的坚持毫无意义。” “小点儿声。”杜誉瞪了他一眼:“你师兄和你嫂子都在外面呢。” 杜誉的反应让赵捷觉得两人曾经耳鬓厮磨的温存俱是假的,是一场梦也说不定。他抹了一把眼泪:“我今天没有力气继续跟你吵下去,但你不许就这么走了。你得记着,等我养足了精神再去找你理论!” 杜誉冷哼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听你的?” 赵捷本能地反驳:“你扪心自问,你会不会舍不得?” 杜誉表面没什么反应,心里想的却是: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反复无常了。可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总怕我离开,但即便我走出去,我的母亲葬在这里、我长辈的心血留在这里、我成长于这里,难道我能与遥城这片土地断了血脉联系? 我这辈子能遇见一个像你这样对我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还敢指望遇见第二个? 小赵啊,对我来说,你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然而这些话是许多年后杜誉缠绵病榻之时与赵捷回忆往事才说的。那时的赵捷早已过了杜誉如今的岁数,添了沉稳与周全,少了冲动与幼稚。 这会儿的年轻人对此无知无觉,他听不出杜誉话里不同以往的情绪,满心尽是委屈。 后来回想起来,赵捷觉得哭笑不得。正如杜誉所说,他怎么还委屈了? 等来等去,终于把人盼了出来。杜誉简单告别后就出了门。宋同走进屋,见赵捷眼睛通红,面有泪痕,他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 “没事,就是吵了几句嘴。”赵捷忍住哭腔:“师兄,我对不住你和嫂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外。”宋同盯着他,忧心忡忡。 从那天之后,赵捷和杜誉陷入了几天“冷战”。在此期间,赵捷并没有闲着。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搬出去住,并说服了李淑茵和赵毅。 想起这两年在杜誉那里受过的委屈,他痛哭流涕地对李淑茵说:“妈,你让我自己住吧,我特别想一个人静一静。” 李淑茵抱着胳膊站在他卧室门口审视他:“孩子,你要是不把话说清楚,休想踏出家门一步。” 赵捷心一横:“妈,我什么都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但是人家非但不喜欢我,还总折磨我。你别再催我结婚了,我没这个心思,谁都不想见。” “真的?”李淑茵狐疑地望着他。 赵捷狠狠点头:“以后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把人带来给你们见一面。” 他当然说了实话,不过只是一部分实话而已。 八九十年代的社会治安跟现在当然没法比。赵捷搬出去之前李淑茵和赵毅拽着他反复嘱咐,告诉他天黑了就在宿舍里老老实实待着,闲着没事别独自出去乱晃悠,更不能跟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打交道。 不过赵捷原本就不是喜欢瞎凑热闹的人,再加上有行李要收拾,第一天晚上他也没有出去的精力。 好不容易勉强把东西收拾整齐,他洗过澡刚想睡觉,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这么晚了,会是谁? 赵捷疑惑地放下毛巾,走到门前问:“谁呀?” “是我。”门外响起熟悉无比的声音。 赵捷的心跳漏了一拍似的。他立刻打开门,只见杜誉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灯光昏黄,四目相对,静默无声。 “你怎么来了?”他立刻把人拉进屋。 “来看看你。”杜誉四处打量着。 赵捷关上门,突然意识到另一件事:“咱们好几天没说话,你怎会知道我住在这里?” “省京剧团就是个大熟人圈子,我不想知道都难吧?”杜誉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环顾四周:“条件还不错,毕竟是二人间,你自己住是绰绰有余了。” 赵捷站在一旁盯着他,看他花白的头发和清俊的面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的身边:“我还以为你得再气一阵子。” 光线昏暗,带着浓郁桂花香气的晚风穿过打开的窗户,给屋里平添了些许旖旎与暧昧的气息。赵捷移开了视线,片刻之后被杜誉拽着领子弯下了腰。 心上人近在咫尺,赵捷知道杜誉想吻他,但是难得的,他主动把人推开了。 “我不想这么不清不楚的。”他别过脸:“你折磨了我这么久,是不是就觉得我好欺负?” 但赵捷不知道,既然这天杜誉肯来找他,其实就是来向他服软的。 望着年轻人赌气的表情,杜誉真诚地笑了。 果然,赵捷的气性并没能维持多久。不过十几分钟,他就开始忍不住偷偷瞥对方,刻意装作无所谓:“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吗?再晚一会儿那些半夜打群架的就要出来了,不太安全,我陪你走吧。” 杜誉抬眼看他,明知故问:“你当真想让我回去么?” “没有。”终于,他对上杜誉的视线,解开对方的外衣扣子,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 *** “合着你之前说让我搬出来住,就是为了这档子事?你拿我当什么?”钟表的时针指向了晚上十点,与杜誉一同躺在自己才铺好的床上,赵捷低声问。 杜誉回忆了一下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发觉竟已是两年前的事情,不由得哑然失笑:“哪儿跟哪儿啊?我当时又不知道你对我有这样的心思。” 赵捷垂下眼帘。他必须要接受倘若不是他主动挑起,他和杜誉之间压根没有可能的事实:“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接受我的?” 杜誉思忖了一会儿:“说不清楚。” 年轻人拈酸吃醋的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起身与杜誉面对面,挡住了本就不算亮堂的灯光:“如果之前一直追求你的不是我而是旁人,你也会同意么?你也会这样大晚上的跑过来跟人家睡一个被窝么?” 杜誉被他气笑了:“和年轻人谈恋爱真麻烦。” 作者有话说: (此处再次省略两千字(确信)
第43章 赵捷知道世事不该谈如果,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更知道杜誉不会再给他台阶下,于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要不,你给我仔细讲讲你之前的事?” 杜誉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干嘛?哄睡觉的故事呀?” 赵捷点头:“你要是愿意哄我睡觉,倒也不是不行。” “拿这个当睡前故事?你可真够孝顺的。”杜誉笑得愈发无所顾忌:“诶,等你将来有朝一日去了阴曹地府,你真敢去见你师父吗?” 赵捷“嘁”了一声:“你呢?你跟我搅在一起,你就能问心无愧吗?” “我怕什么?该报的仇我都报了,该做的事我也做了。”杜誉看起来非常坦荡:“他陈合英的坟头草都几丈高了。我谁也不怕。”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 杜誉伸手揉了一把赵捷的脑袋:“放心,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我能干什么?我一个普通的小演员,78年就忍无可忍不得不离职了,能拿人家陈副团长怎么办?我只是做了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他清了清嗓子,似是为了证明接下来的话都是他神志清醒之时说出来的真话:“你以为你师父的宝贝儿子陈平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他老人家得了癌症缠绵病榻,那人一次也没来探望过,甚至连他的遗物都不想要,只差和他断绝关系。” 说着他笑了:“是我在1981年费了好大的力气抓住了陈合英的问题,又躲过他让陈平信任我,找到机会把证据摆出来。我让陈平知道他的老父亲只是喜欢扮演一个好丈夫,但其实屡次三番对他的母亲不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不离婚,跟家庭没有任何关系。” “他又不是傻子,二十好几的人了,难道他自己看不出来么?” 杜誉摆了摆手:“你还别说,陈合英行事低调、在家里向来不苟言笑,再加上陈平从中学就开始住校,回家的时候不多,这事儿之前真给他瞒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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