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觉得你的爱太理性了,我从没见你为我吃过醋,你很多时候就像关照一个晚辈一样对待我。”赵捷背过身:“算了,是我要的太多。你肯答应我陪着我,我该知足才是。” 杜誉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揽住他的肩膀:“小赵,你别多心,更别妄自菲薄。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你值得所有你想要的东西。” 对于这个回答,赵捷当时是有些失望的。但他说:“嗯,你也放心。我不能白得了你的好处,总有一天我会还给你的。” 赵捷想:我坚信我要做一个能与你同享乐、也能共患难的人。 杜誉笑着打量他:“行,我等着。” “你少瞧不起我。”他的视线让赵捷开始气恼。 “别想那么多啦。”杜誉转身从布包里拿出一瓶酒:“小伙子,明天是周末,陪我喝一杯吧?” 赵捷很惊讶:“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午。当时你正在专心致志地收拾东西,连我出去了一趟都没注意。”杜誉打开酒瓶倒了一小杯递到对方手里。 “我试试。”年轻人接过酒杯:“是你非让我喝的,出洋相了可别怪我。” 赵捷的酒量是真不行,两杯白酒就放倒了,脑袋晕乎乎的,连路都走不稳。反观杜誉却仍清醒无比。 对于后者来说,啤酒相当于饮料,白酒的后劲儿虽然有,但不多。 赵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杜誉坐在自己身边,手里拿着一本《红楼梦》在翻。 他仍觉得困倦,却听见杜誉对他说:“已经快到中午了。” 赵捷猛地坐起来,却因为剧烈的头痛躺回了床上。 杜誉把书合起来放下,揉了一把对方的头发,又端过来一杯温水:“你对我真诚地剖白你的心意,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如果我是个骗你、伤你、利用你的坏人,如果我是个自私自利的负心汉,你可就麻烦了。” 赵捷抓住他的手:“你是吗?” 杜誉笑了,并没有回答:“你不能事事都这样赌,把你自己赔进去了怎么办?” 他的笑容里带了许多自嘲的意味,像在劝解自己:“算了,你毕竟年轻嘛,如果这时候不傻不愣,难道要像我一样等到老气横秋了再‘老夫聊发少年狂’么?” 赵捷抬起手抚上他的脸侧,良久才说:“对于你的感情,我的确是赌了,但对于你的人品,我没有赌。即便你自己不愿承认,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良的、重情重义的人。” 杜誉并没有像往常那般立刻否定或者出言相讥,而是问道:“为什么?” “咱们两个算是知根知底,我与你相处了那么久,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又是怎么对待身边其他人的,我不瞎也不傻,看得一清二楚。” 杜誉笑容里的意味很复杂,赵捷分辨不清。许多年后当他回忆起这个清晨以及此刻杜誉的神情,他想,那大概是一种接近于踏实的心绪。 窗外种了几棵高大的银杏树,黄叶飘飞着落了下来,有几片经过半开的窗户飘进屋,掉落在木质写字台上的长篇小说《芙蓉镇》的封皮上,带来了浓浓的秋意。 未知何处是潇湘。 他们生活的变化都被老齐看在眼里。 这天中午下了班,杜誉被留下商量事情,赵捷一个人出来吃饭。走到楼下,他遇见了老齐。 对方就像早早等在这里一般,有备而来似的。瞧见眼角眉梢俱是春风得意的赵捷,老齐笑道:“你和他现在天天出双入对的,可算是得偿所愿了吧?” 赵捷有些不好意思,一边陪老齐缓步往前走一边小声“嗯”了一下作为回应。 老齐拍了拍他的手背:“你们这个年龄的小年轻总习惯把爱挂在嘴边。你呢?你爱的到底是京剧艺术,还是他这个人?” 赵捷想了一会儿,如实道:“都有吧,分不开的。” 这是他的艺术,也是他的人生。 “挺好啊,他有了一个能理解他、关心他、陪着他的人,这个人还是你这样好的后生,周老爷子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老齐笑得真诚,眼角的皱纹分外明显。 但赵捷心里却不解:“你凭什么确信我能理解他?” “虽说人不可貌相,但我活了这几十年,要是连看人都不准,真是白活了一遭。”老齐望向对方:“对了,我听说他和你都去住单身宿舍了?” 赵捷点了点头。 “你能劝的动他,说明他心里是真的有你。不过别高兴太早,我估计他和你住不了多久。”老齐若有所思。 “我知道。” “他都和你说了?” “说了。” “怎么说的?” “他说他快评上一级演员了,大概就是明年的事,到时候分房子也会有他的名额。”临到食堂,二人放慢了脚步。 “你有什么打算?”日光灿烂,照得人有些睁不开眼。老齐把眼睛眯了起来:“你爸妈那边怎么样了?你要如何交代呀?” 赵捷没有回答,心想:要是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别再往前走,该有多好。 人这种生物太复杂了。 作者有话说: 老夫聊发少年狂。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 未知何处是潇湘。柳永《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卑微作者os:山东人的周末:《陪我喝一杯吧》(不是)
第46章 老齐轻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你师叔年轻的时候,我是说他十几岁的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痴,比起你,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能遇见你这个痴人,不是件坏事。你和他挺像的,自律勤勉、克己复礼。” “停。”赵捷被他逗笑了:“您快别夸了,越说越脱离现实,我心虚。我可没有这么多优点。” 对于老齐这一番话,赵捷当时并没有当回事儿,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他借此忽然明白了他初见杜誉时的心绪: 大抵,物伤其类吧。 老齐开怀大笑起来:“我从前的话你可都记着呢?千万别一得意就忘了形哟。” “当然记得。”赵捷说:“我可以预料到未来会发生很多难事。无论如何,我绝不昧了良心。” 吃午饭时仔细琢磨着老齐方才的话,当时的赵捷感到不解,他想,杜誉曾经对戏那样的痴迷,如今却添了这么多世俗的周全思量,如何能做到? 可他并不知道,仅仅五年后,当杜誉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自己身上此刻年少轻狂的影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时,赵捷可以用来尽情尽兴挥霍和做梦的青春岁月彻底结束了,一如七十年代初的杜誉。 人生一世,身不由己,弹指一挥间。 后来赵捷常常想,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太大了,一个不留神,人就被落在了时间的后面。 光阴如流水,秋去冬来。初冬时节杜誉接到了一个任务:省电视台要办一场戏曲春晚,请杜誉过去表演一个节目。在正常的上班工作之外,他又多了一份排练的任务。 同被邀请的还有赵捷的父母。 自从赵捷从家里搬出来,他就只在每个周末中午回去吃一顿饭。李淑茵有一次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他:“你和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样了?有进展了没?” 赵捷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摇头:“没戏。” 见状,李淑茵不知被蒙在鼓里,还试图宽慰他:“不要紧,世上好姑娘多得很,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前两天团里的老刘见着我和你爸爸,还说想给你介绍对象呢。” 说着她有些伤感:“我明白,你现在之所以不急着结婚成家,是因为爸妈都在这儿,你生病了有人照应,逢年过节也有地方可以回。咱不说旁人,就说我,你姥姥和姥爷都没了,如果不是你爸爸和你,我连个家都没有。” 说着她又给赵捷盛了一小碗粥: “你总说要忙,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地球离了谁都能转。省京剧团的大戏台子即便没有我,也会有成群结队的年轻演员顶上来,一出戏都少演不了。说到底,咱都是平凡人,过的也是普通的生活,有这样一份稳定的工作,稍微体面一点而已。再过几十年爸妈不在了,你也退休了,你还能指望去和你将来的徒弟过日子吗?妈一直是为你着想,你年龄小,不知道,孤独是能把人吞噬的。” 赵捷心知对方是好意,遂摆了摆手:“妈,您让我先缓缓。” 于是就这样又一次平稳地糊弄了过去。 “我听说杜誉也去住集体宿舍了?”李淑茵接着问:“而且和你住同一间?” “是。” “他怎么想呀?你跟他关系这么近,你肯定知道吧。”李淑茵把新烫染的头发拢至耳后:“他这个岁数放在别人身上,孩子都快上初中了。” “我真不知道。”赵捷面露难色,开始胡说八道:“他那张嘴严得很,对于他自己未来的规划从来不提,我也不敢问。我猜如果机会合适,他可能准备去上海。” “这倒是。”杜誉平素在外面确实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间接帮赵捷圆了谎,让李淑茵放心下来。 排练被安排在周五的晚上,赵捷陪自家父母一起从省京剧团过去。到了地方,见杜誉已经在台上站着,他直奔舞台。 人不少,各级导演调度都在忙。见状,赵捷默默走到了侧面的角落,静悄悄地看着他们。 有个记者想安排参访,被杜誉笑着婉拒。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赵捷刚好能瞧见杜誉的背影,一如当初在合肥他看杜誉的那出《飞虎山》。 不知过了多久,忙碌终于得以短暂地结束片刻。杜誉本想和几个工作人员一同下舞台,回身却和赵捷对上了视线。 “你在这里干什么?”杜誉快步走过去,笑着问他。 “看你排练。”望着灯下杜誉上了妆的面容,赵捷难以抑制地想起老照片上的少年:“不愧是我小师叔,穿什么都好看,干什么都特别靠谱。” “行了,听着肉麻。”杜誉轻推了他一把:“赵哥和嫂子也来了吧?” “我们一起来的,他俩去后台简单上妆了。” “你要是愿意看,就找个地方看一会儿。”杜誉甩了几下袖子:“我这边一直手忙脚乱的,顾不上你。” 赵捷帮他把袖子整理好:“我去观众席,晚上等你回去。” 响排开始了,大厅里除了工作人员只有赵捷一人。他坐在第一排的正中间,先看了李淑茵的《贵妃醉酒》。 杜誉说得不错,李淑茵和赵毅都是非常优秀的演员。她学的是梅兰芳先生改良版的演法,一招一式、一腔一调、举手投足之间细腻生动、优雅华美,活脱脱一个“贵妃娘娘”。 赵捷从小就经常到京剧团,这一幕他看了很多年,但百看不腻,戏迷观众们也是如此。李淑茵退休后参加省电视台的戏曲类访谈节目,还会在盛情难却之下复现这一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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