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杜心苓和周荣璋去世,再也没人在乎过他的一日三餐。陈合英去世后,这世上连个恨他的人都没了。 这些年他活得宛如游离在世界之外,虽说沾染了一身烟火气,但半分都不属于他自己。 只是上天似乎还不想放弃他,于是给了他一个诚实纯善、古道热肠的赵捷。 “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喜欢的!你这人就爱口是心非。”赵捷的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咱们快走吧。” 后来赵捷才知道,同样是因为爱,杜誉从未主动要求过让他在生活中有任何改变。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给了他极大的爱与容忍,只是年轻的他身在其中,常常不自知罢了。 作者有话说: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戏为六绝句·其二》 (此处省略两千字(确信)
第41章 午休时分,李淑茵端着白瓷茶杯和赵毅站在楼上,望着自家儿子和对方师叔的身影,心里有些忧虑。 “老赵,”见两人渐渐走远,李淑茵说:“咱儿子今年都二十四周岁了,工作又稳定,你说怎么就是没见他往家里带个女孩子回来呢?看看周围,除了小杜,哪还有人像他似的?” 赵毅叹气道:“再等等,来年他就二十五,看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淑茵活动了一下酸痛的颈椎,压低了声音:“我看他天天和小杜在一块儿,可别是被影响了。你看那小杜,三十好几的人了,也没见成个家,每天早早的来、最晚才走,就差住在剧团里。” “我早就说过,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无。小杜当年跟陈合英闹成那样,作为陈合英的徒弟,就该离他越远越好。也就是赵捷这个傻小子,天天缠着人家不放。”赵毅摇了摇头: “我也是瞎操心,没准儿人家小杜过几年就不在遥城了。他水平这么高,又一门心思扑在事业上,被天津、北京或者上海的剧团调过去也不是不可能,想去别的省里发展也能有相当不错的出路。周老板当年的人脉除了在遥城就是在上海,他何苦只守着临东这一片让他伤心的是非之地?” “他说走就能走,他什么都能不在乎,可赵捷不一样。咱儿子太年轻了,没什么资历,唱功又稚嫩,还得在遥城慢慢熬几年。”李淑茵抿了一口茶水: “赵捷要是再不结婚,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乐意纵容他,可单是街坊四邻七大姑八大姨的碎嘴子就能烦死咱们。我可不想听他们议论,说咱儿子到底是身体有毛病还是心理有毛病?” 说罢,她亦叹气:“算了,我愿意相信小杜目前没坏心。自从他回来,赵捷和宋同唱戏的水平都提升了好几个层次。他是在真心提携后辈。” “这倒是。”对于明摆着的事实,赵毅没法否认。李淑茵的话让他想出一个新办法:“不如改天咱们带他去找他宋师兄,让年轻人之间好好谈谈心。” “行。”李淑茵表示赞同:“他和他师兄一向关系好。咱们的话他不乐意听,他师兄的话他总归能听进去几句。” 又是一个周末,在李淑茵和赵毅的强烈要求下,他们一家三口一同提着大包小包去了宋同的家里。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躺在摇篮里熟睡着,被长袖子遮住了手,像极了舞台上甩着水袖唱戏的京剧演员。 年轻的夫妻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倘若忽略二人夜里照顾孩子导致的黑眼圈,正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宋同的妻子还在休产假,看起来仍有些虚弱,尚未完全恢复到生产之前的气色和体力。家中里里外外都是宋同在忙,不论是各种家务杂事还是招待客人。二人看起来俱是辛苦却幸福。 这是赵捷第二次见到宋同的儿子宋晖,上次是在满月宴上远远瞧了一眼。孩子白白胖胖,健康可爱,眉眼像他的母亲,鼻子和嘴像他的父亲,不睡觉的时候很爱笑,不爱哭闹,想必长大之后会是个性情温和、善于体谅人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真好。”李淑茵脸上的笑容里尽是掩不住的慈爱:“你们小两口好福气啊。” “谢谢姨。”宋同笑了。 “工作好好干,现在大伙儿都不容易。”赵毅感叹。 “是。我看报纸上说,东北沈阳那边已经有国企宣布破产了。”宋同应道。 “我和你叔先走了,让小赵帮你们干点儿活吧。”看过孩子,放下东西,李淑茵轻轻推了赵捷一把:“跟你师兄认真聊聊。” 赵捷不想说话,直到李淑茵和赵毅都出了门才长叹一口气。 宋同当然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他和卢昭明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把赵捷拽到书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难道我能告诉你,我喜欢的人其实是杜誉? 赵捷觉得头疼,沉默不语。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宋同接着问。 “是。”赵捷闷着声音回答。 “既然这样,怎么不把人带回家让叔叔阿姨瞧一瞧?”宋同追问:“那姑娘条件很差么?你怕你家里人瞧不上她?” “嗯。”赵捷随口应道。 “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你看他们老两口那样子,恨不得但凡是个女的,他们绝对毫无异议。”宋同哭笑不得:“否则今天也不会拿这么多东西到我家里来吧?” “哎呀,你不知道,我这情况比较特殊,一言难尽。”赵捷烦闷无比:“反正我已经打算过阵子就搬出去住了。” “住集体宿舍?” “对。” “你这样难道不会惹得叔叔阿姨更不高兴吗?”宋同担忧地望着他。 “我能有什么办法?”赵捷深觉自己无能为力。 “你这人啊,平时看着好说话,但是到了自己的事情上,真是半点儿都不肯含糊。”宋同感慨道:“我听说当年你想半路转行学小生,叔叔阿姨也不同意来着,差一点闹到学校去,问问到底是哪个老师觉得你的嗓子能转。可你脾气倔,没人拗得过你,好在你自己后来闯出了一条路。” 说罢,他指着书桌下面的几个大箱子:“这都是之前师父留下的东西,我从宿舍搬到了这边,改天等你有时间了来帮我继续收拾吧。如果有你需要的,可以直接拿走。” “好。”赵捷终于点头。 从那之后,赵捷开始需要常常往宋同那里跑。 时间一长,杜誉便觉得好奇,趁着一次中午吃饭时问他:“你总是去你师兄家里,他们小两口不会觉得你打扰吗?” “不会,都是我父母的意思。”赵捷一摆手:“更何况我只是在书房收拾东西而已。”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能让他接连不断去宋同家中整理的,除了陈合英的遗物,还能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果然,杜誉的手微微一滞。 赵捷本想解释,可杜誉先岔开了话题:“这周末老齐那边有点事情,我出去一趟,你别来找我了。” 见对方神色如常,赵捷生怕自己说多错多,只得点头应下。 然而年轻人后知后觉的是,想在杜誉面前耍些小心思,这会儿的他实在力有不逮。 周六上午,赵捷坐在书房的地上整理信件。得了宋同的准许,他把每一封信都拆开了看,想按照时间顺序排起来。 陈合英生前是个仔细人,几十年前的信都留着。赵捷翻来覆去找了许久,终于寻到了时间最早的一封: 1932年。那年的陈合英只有十二岁。 信纸早已泛黄,信中的字体还是繁体字。如赵捷所料,这信是寄给周荣璋的。 但赵捷未曾想到正文的开头却是: 徒儿代杜姑娘向师父问好。自年初江阴相遇别后,她对师父颇为挂念。此番北上,多蒙杜姑娘照顾。 杜姑娘是谁?难不成是杜誉的母亲杜心苓?她和周荣璋竟然是老相识了? 赵捷怔了一下,转而觉得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倘若完全非亲非故,周荣璋也不会在杜心苓过世后主动照顾杜誉那么多年。 他们之间有交情,如今看来,还是非同一般的深厚交情。 正在此时,门铃响了起来。 赵捷以为是来找宋同的客人,便也没在意,然而下一刻却听见宋同说:“师叔,您怎么带了这么多礼物?真是破费了。小赵啊,他正在书房忙着呢,您先别……” 竟然是杜誉来了。 赵捷吓了一跳。没等他做出反应,书房的门就被推开了。他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杜誉和手里大包小包却张皇无措的宋同。 赵捷赶忙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小师叔,你听我解释。” 他站起身,死死拽住杜誉的胳膊:“师兄,对不起,你先出去,我和他有话要说。” 说罢,他从里面锁上了门。 “你怎么来了?”赵捷心虚地问。 杜誉瞥了一眼摆了满地的东西,冷笑了一声。 二人心照不宣地把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他们彼此能听见。 “你说你不在乎,你压根就没说实话。”杜誉望着他,凌厉的眼神似是要把他看穿:“你到底还是在乎的。” “我来这里,一是我爸妈想让我师兄开导我,让我早点儿结婚生子,二是我师兄想让我帮他整理这些,他和嫂子忙着带孩子,没时间。”赵捷试图解释,但越说越觉得底气全无。 “是么?”杜誉打量着他:“那你怎么不跟我说清楚?” “我怕你多心嘛。”赵捷急得开始冒汗:“万一就像现在这样,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看未必。”杜誉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有些话我得跟你说清楚。” “你说。”赵捷眼巴巴地看他。 “对我,对我们,你当真不是头脑发热?当真不是贪图一时新鲜?” “真不是。你实在不信就算了。” “你爸妈等着抱孙子呢,你不考虑他们的感受?” “我心里只有你,在这样的情况下找个姑娘结婚生子才是对不起人家,是骗婚,会毁了人家一辈子。我不能做那种无情无义无耻的事情。”
第42章 “好。”杜誉点了点头:“那你知道我下一步打算干什么吗?” “干什么?”赵捷茫然,心跳得如同鼓点。 “陈合英之前出的书有错误的地方,我必须把那本书停掉,然后推倒重来,否则就是误人子弟。”杜誉死死盯着他:“他这辈子正儿八经出版过的书只有那一本,你不在乎?” 赵捷做了一次深呼吸:“一码归一码,如果那本书真的有错,推倒重来是应该的。我师父对京剧小生艺术有他的贡献,但他错误的地方也不能将错就错。你记得保留他的名字就好。” “你不会觉得我是公报私仇?” “你不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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