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某一天听苏廷谦提过,他家之前一直住在泉市,高考后父母因为工作关系,带着妹妹搬去了蓟津,而他又因出柜的关系,和家里闹得很僵,就一个人住在泉市原先的房子里,父母也不太想管他,倒是妹妹很理解自己的哥哥。 苏廷谦说:“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她很想认识你,和我说了好几次了。” 虞皙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含混着应了一句,转身随意地摆弄着苏廷谦书架上各类小说。像是有种强迫症,哪怕是翻阅痕迹很重的书,无论是外封还是书腰,都被苏廷谦保管得很完整,只是有点泛旧。 这天他们说好要去大明湖逛一逛,地点是虞皙临时选好的。到苏廷谦家后他才打开了定位,在高德地图的导航上挑了半天。泉市出名的景区只有这里,他们坐地铁直达的话,前后只用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 午后的大明湖明净澄澈,这个季节游客不算太多。苏廷谦和虞皙走在石板路上,两边随处可见嶙峋的乱石,错落地立着,千姿百态。一排排垂杨迎风招展,柳梢轻盈地在空中飘来荡去。 有陌生人来问路,虞皙还没爱莫能助地开口,苏廷谦已经摆摆手:“我们也是游客。” 那人只好道谢又离开,虞皙看着他拦着下一个人的背影,唏嘘道:“我是游客就算了,你在泉市住了二十年,五A景区都没来过?” “这有什么?”苏廷谦耸了耸肩,“还有人在蓟津住了大半辈子,都没有去过故宫和万里长城。”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一个人来,没意思。” “我觉得你还是能交到朋友的,”虞皙说,“只要和你有共同话题,像杨鸣深不就是你的朋友吗?” 苏廷谦停下脚步,看着虞皙的眼睛,他黑亮的眼眸,也如湖水一般的清澈:“不想和朋友来这里,只想和你来。你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句话?” 虞皙冤枉得很:“我真的就随口一说!是你想太多了。” “就当是这样吧。”苏廷谦浅浅笑了一下。 什么叫就当是这样?说得好像是自己无理取闹不认账一样,虞皙正打算不服气地同苏廷谦掰扯一番,又听他目视前方,淡淡开口。 “从小都没什么朋友,特别是高中的时候,也不是身边的人不好,只是不想和他们相处,觉得不是一路人。当时读附中,是很好的高中,但哪怕是成绩很好的人,明明暗地里互相比较,考试时还要去对答案,就为了成绩单上多几分。有时候看他们这个人给了那个人选项,那个人却用监考看过来当借口装作没看见,也不了了之。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费这么多心神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上,还希望所有人都和他们一起。” 虞皙怔在原地,与苏廷谦一同倚在湖边的石栏上。这还是苏廷谦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关乎他的过去。他明白苏廷谦的意思,却没法说什么,因为他觉得这种行为真的在高中很普遍,而他自己也曾参与过。 “当时班上还有人谈恋爱,一边自以为是地隐瞒,一边又享受着别人的起哄,”苏廷谦继续说,“都是很无聊的人。” 虞皙心说总算是彻底知道自己男朋友为什么在高中同学那儿这么不讨喜了。但此时苏廷谦的神色是那么专注,声音中却有种似有若无的落寞,让虞皙也跟着心疼了一下。 思考几秒,虞皙决定开口逗逗他:“没有谁看在你长得这么俊的份上,向你告白,想成为那个打开冰山心扉的人?” “有,还有的人我根本不认识,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这样?”苏廷谦平静地答道,“而且那时候我想,如果未来我会和谁在一起,一定是一个能理解我的人。” 虞皙又让他说得出了神。自己是那个非常理解苏廷谦的人? 其实内心深处,他并不这么觉得。虞皙不再打断苏廷谦,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水上,仿古的游船闲闲往来,将游客带去湖心岛的历下亭又翩然送回。 “可在有一个晚上,我好像又明白了过去看到过的某句话。”忽然苏廷谦摸了摸虞皙被风吹凉的脸颊,用他干燥而温暖的手,“感情,是世上最无法做预设的东西。” 他自言自语般轻轻喟叹:“‘两颗彼此不能理解的心 也许刚好是一对吧。’*” 他说,有一个夜晚。 虞皙回忆起苏廷谦在去年九月,发在社交软件上的那张泉大夜景。苏廷谦指的就是那个时候吗?又是否会和自己有关? 他屏息凝神地等着苏廷谦来揭晓这个谜底,可苏廷谦出神地望着湖水,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人又沿着多数行人的轨迹,慢慢闲逛起来。半茂半枯的荷丛在水面上轻轻摇曳,目送着他们走过一道水榭长廊。虞皙自认为不像文青一样能欣赏此类风光,但也会在不经意的一眼间,感叹面前的湖光山色。这才是对景区而言最美好的时节,既不冷清,也不太过纷扰。 走过奇石馆,之后是北极阁,远远眺望,可见柳枝掩映间,影影绰绰的超然楼。虞皙渐渐走得腿沉,他们本意也不是赶集一样打卡景点的游客,苏廷谦四下看了看,找了一张长椅坐下。先前的对话也顺势继续。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没有女生再来和我表白了。” 虞皙笑着猜测:“少女心被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脸色给冻碎了?” “不是,是我高一的时候,学校论坛有人说,当时我们高三成绩最好的学长,在和外校一个男混混谈恋爱,”苏廷谦摇了摇头,“很多人在下面说话太难听了,看不下去和他们吵了几句,也被人猜出来了。” 虞皙失声惊讶:“这也能猜出是你?” 苏廷谦答道:“只是猜测,但基本默认了。虽然没人来问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虞皙看着苏廷谦沉静的侧脸,觉得当时如果真的有人问他,他也是真的不会遮遮掩掩。 苏廷谦最后说:“有时候你感受到的,和你经历的其实是两个世界。认识你之后,我也思考过,可能在有些事情上,你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是……小鱼。”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下去,眸光中隐有茫然之色。千佛山静谧韵致的倒影在如镜的湖面上微微荡漾。 南丰祠中晏公台上,古钟在暮霭沉沉中怡然敲响。 钟声在晚风中优柔而雄浑地远去,拂过沁着晚霞的湖水,宛若天籁。 虞皙攥紧了苏廷谦的手,在古钟平和安然的回响间,这一刻他真正理解了苏廷谦的所思所想,他们之间的差异,苏廷谦的确可以做到认同,且尊重。只是那些让虞皙生活得更轻松的做法与谎言,违背了苏廷谦一直以来的原则与性格,要让苏廷谦效仿,只会予他更为沉重的心理负担。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对错,只是选择的不同。 虞皙暗自感慨,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动让苏廷谦去改变什么的念头了。既然他们也无法做到改变环境、改变他人,但至少他们还可以选择为彼此坚守、为彼此等待。 就像苏廷谦所说,那温柔笃定的“让我等你”一样。 “你说的没错,”虞皙正色道,“不能理解算什么?完全不同的心,都说不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苏廷谦淡笑着看了他一眼,抬手在他的发丝间,摘下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又随意递到虞皙手里。 虞皙拿在眼前看了看。后来他将这片柳叶,压在了自己透明的手机壳下面。 2021-02-10 20:26:08
第22章 罪恶与人如影相随 新学期的课表下发没多久,选修课的报名通道也开放了。虞皙照着寝室群里室友热火朝天的讨论结果报了一些,又推脱说某一门没有选上,最后选了外国文学鉴赏。 原因无他,在苏廷谦坐在他的身边用电脑选课时,他看到了这门课程的名字。但他没有告诉苏廷谦,自己也选了这一门。 外国文学的选修课被排在周三的晚上。当虞皙踩着点进教室,慢悠悠地走到苏廷谦的身边坐下时,他满意地看到了苏廷谦惊讶的眼神。 “你怎么不和我说,你也会来?”苏廷谦小声问虞皙,看着虞皙在桌上端正地摆好笔记本和自买的课本,一副要洗心革面好好学习的模样。 虞皙转了转水性笔,轻快道:“surprise.” 他心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自己还没体验过和苏廷谦坐在一起上课是什么感觉,同时小小地感叹:要是苏廷谦别总是这样积极地往第一二排跑,或者能分神和他说说话,就更好了。 苏廷谦笑了笑,没再说话。他唇角勾起的弧度,让虞皙心痒地想要吻上去。 如果今晚的教室可以停电,哪怕只有几秒钟,他也会这样做。 教授这门选修课的是文学院的一位老教师,用不惯PPT,总是一边慢条斯理地讲课,一边背过身去写板书。虞皙前几节还能靠这苏廷谦的监督和坐在前排的心理暗示,强打精神听上一整堂,还记点笔记,越到后来,他一听到老师清嗓子的声音,就条件反射地开始打瞌睡了。 果然选修课还是靠兴趣支撑吗。人坐在前排,虞皙还是没胆子睡得太明目张胆,只得杵着下巴,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断断续续地听教授介绍:“……今天我们介绍的是美国象征主义作家霍桑的代表作《红字》。” “殖民地时期的美洲波士顿,从英国移居而来的少妇海丝特在丈夫音讯全无后,另与一人隐秘地相爱,并生有一女,为当地清教徒所不齿,视其为不知廉耻的荡妇……” 虞皙在老教授平直的叙述与粉笔字的顿顿声中昏昏欲睡,撑着眼皮看着苏廷谦凝视的侧颜,苏廷谦注意到他的目光,无奈地伸手,将虞皙面前的书本翻到相应的这一页。 “……为了保护爱人的名誉,海丝特拒不说出那人的名字,被迫在胸前戴上象征‘通奸’的红字母绣章A,人人皆可谴责她、唾弃她……” 宽敞的阶梯教室里回荡着老教授的讲课声,与窗外夜幕中隐隐传来的喧笑声相交织。苏廷谦微微垂眸,手指拂过书页上几行铅字。要是以往,这种昏昏沉沉状态下听的课,虞皙都是过耳既忘,可这一次,他却莫名其妙地记住了这个不算出名的故事。 或许当时苏廷谦沉思专注的目光,让虞皙觉得,他很喜欢这本小说。 果然,第一个月过去,老师布置了第一项作业:不局限于课堂介绍过的内容,选择一部外国文学作品写一篇赏析,题目自拟。当天下课后,苏廷谦去了图书馆,而虞皙先回了寝室,翌日他在苏廷谦书架上,看到了一本书脊被磨得很淡的《红字》,扉页上还斜斜印着泉大图书馆的红章。 虞皙选择的书目是《情人》,是他趁着苏廷谦回家的一个周末,托他给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但在他有点欠缺文艺细胞的大脑里,这本书还是写得太过支离破碎了,到后来,连看到页脚上有苏廷谦折过又展平的痕迹,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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