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玩自己去拿。”虞皙不用问都知道尤悠想要说什么,头也不回地甩出这一句打发他。 “知我者小鱼也!”尤悠一声欢呼,放开门框几步窜到虞皙的桌前,嘴里念念叨叨,“大手笔啊你居然真的买了这……呃!” 虞皙正忍受着湿哒哒的长裤,没理会莫名其妙就不吭声了的尤悠。他用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看着镜子中自己心事重重的眉眼,眸光中含着清澈的难受。原来自己真的是一个这么情绪外放的人啊。 他扯了扯嘴角,又从洗漱镜的边角,看到了拿着自己手机,一脸复杂地往这边瞅的尤悠,没好气地扫了一眼,问:“又要干嘛?” “虞崽,”尤悠摸着鼻尖,不安道,“苏廷谦给你发消息了。” 手机刚买几个小时,一切应用都是基础设置,也没有上密码。虞皙从尤悠手中接过它,摁亮了home键,见锁屏页面上挂着短短一行字。 苏廷谦:【用热水洗头发,不要发烧。】 虞皙无言片刻,打字回复:【知道了。】 然后他重新将手机塞给尤悠,轻描淡写说:“没什么,去玩吧你。” “那什么,他估计是内疚了,”尤悠讪讪地在主屏幕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来虞皙这新手机什么游戏都没下,只好开了自己的热点替他连上,在应用市场翻找着,“就关心一下你。” 虞皙拿了自己的热水卡,闻言啼笑皆非地回头:“他为什么要对我内疚?” 尤悠不忿地反问:“给你惹了这一出麻烦,不该内疚吗?” 晚六点差五分,虞皙已经来到了选修课的阶梯教室门口。他来得太早了,教室里还坐着用课余时间自习的别班同学。虞皙站在讲台边,足足犹豫了五分钟,才咬牙坐在了第二排,他和苏廷谦最常坐的位置上。 他也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在思忖些什么。就像过去那样,苏廷谦再一次给了他逃避的台阶、最好的免死金牌,虞皙只需要就着这一层台阶下去就好了。苏廷谦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但现在的自己,却为什么这样踌躇呢?还有什么不知足? 仿佛苏廷谦无师自通地习惯了这样,习惯了无怨无悔地忍受自己的反复。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加以呼啸的狂风。水珠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虞皙空落地看着那些在风中艰难摇摆的树影。尤悠那一句话,随着闷重的雨声,萦绕回荡在他的耳畔。 “——他不该内疚吗?” 不,你说错了。他疲倦地想,该内疚的是我。 苏廷谦在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时到了教室,他将手里的透明雨伞搭在门口的架子上,一抬眼,就见到了坐在前排的虞皙。虞皙见他明显地怔楞了一下,手掌无意识地在背包肩带上拽了一下。 虞皙终究没能做到目送着苏廷谦走到自己身边,几秒后他率先低头,将手中的笔帽掰开,又啪嗒一声合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不能问心无愧地面对苏廷谦那双漆黑的眼眸。 在教室细微又无处不在的翻书声与说话声中,虞皙垂眸捕捉着苏廷谦的脚步。他两手搭在桌上,一手扣着另一只手的腕骨,好像能透过薄薄一层皮肉,抚到脉搏的鼓点。而苏廷谦的步子,就若即若离地踩在他的心跳上。 来吧,来我身边。虞皙在心中说,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只要你在。 他感受到了苏廷谦的靠近,苏廷谦的身上还萦绕着屋外雨水的潮气。 然后这种明澈澄清的气息,再一次路过了他,没有为他停留一瞬。 虞皙不知道这节课他是怎样浑浑噩噩地渡过的。熬到铃响,他也没有动,而是等身边的同学都有说有笑地离去后,才机械地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苏廷谦早就离开了,虞皙在伞架前站来一会儿,没有看到那把透明的雨伞。 暴雨依然冲刷着大地,刮得人脸颊生痛的风几乎要将伞骨吹折。这栋教学楼离经管院的宿舍不远,但走到门口后,虞皙一收伞,还是无奈地摸到了自己湿淋淋的衣摆。 下午才换的衣服,他在心里叹口气,还是算了吧,就这样。 进门前虞皙好像看见了苏廷谦的身影在水房口闪过,他本想忽视过去,但一脚迈过门槛后,却又退了出来,认真地看了一眼。 的确是他,只不过没有注意到自己。虞皙面无表情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不明白自己这多余一眼,有什么意义。 屋里向阳煦和周载在补作业,只有尤悠电脑上还挂着游戏。虞皙一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转过身,企图拉他共沉沦:“小鱼等我这把打完陪我双排。” 还生怕他拒绝,忙不迭补上:“我知道你作业早就写完了哈!” “一天天的除了玩没别的事做。”虞皙呛了他一句,但还是依言将游戏客户端打开了。他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拆着缠作一团的耳机线。 虞皙漫无边际地想,理顺着一副耳机的时间,苏廷谦十个水杯也该接满了吧?等他坐回来,要不要说点什么?说点什么才好? 远天传来一声闷雷,撕破云层,夹裹着暴雨狂风的冷意,回荡在宿舍阳台与走廊上。 随着雷声一同打破平静的,是走廊外猝然炸开的争执。虞皙手上动作一顿,他认出这是涂嘉容的声音。 “——我说你耳朵有毛病就让人众筹送你去医院好不好?!你还真是在宿舍里膈应我都不够,到处要给我添堵?!” 苏廷谦面沉如水,烦躁地摘下了右耳的蓝牙耳机,看着面前怒瞪着他的涂嘉容,将手机收进口袋里。 他没有听到涂嘉容一开始借过的话,真的是因为耳机里在放歌。而他自己正拿着接满的水杯,站在水房前看自己和虞皙的聊天框,浑然不知身边站着什么人。 方才在选修课教室里,他目不斜视地从虞皙身边走过时,察觉到虞皙紧绷的肩膀一瞬间松塌了下去。刹那间,他几乎也感知到了虞皙不可言说的、深深的失落与纠结,他差一点就扭头,如往常一样陪在虞皙身边了。 但是不行,苏廷谦想,不只是他,他们都需要时间去想清一些事情。 他看到虞皙已经回寝室了,知道他大概就坐在位置上,坐在他们相连的课桌前。可是这一瞬,苏廷谦忽然觉得自己没做好与他靠近的准备。 这种彷徨感是如此陌生,之于自己,它前所未有。 而不等苏廷谦从自己的思绪中出神,涂嘉容的怒火,又是莫名其妙地烧到了他的身上。不过他也不意外,因为他知道涂嘉容,就是一个这样自我的人,苏廷谦懒得和他浪费一分一秒的时间。 他抬眼,冷淡地扫了涂嘉容一眼,未料想这一眼成了点燃炸药桶的火星。 涂嘉容被他看得气不打一处来,声嘶力竭地推了他肩一把:“你搞清楚,是你从开学那天起就到处摆脸色!要不是你,扩招的时候会轮到我们宿舍被拆?孙骞会说我们自愿去别的宿舍充数?!就你他妈是最该走的那一个,还拖我们垫背!” “你疯了吧?”苏廷谦蹙眉,淡淡开口,“我记得当时是你说住不下去的?” “那又是因为谁!” 苏廷谦听着涂嘉容失声怒吼出这一句:“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背地里又找向阳煦说要来这个宿舍!我说,你是看上了谁?又安的什么心啊?!!” 虞皙本是想要去劝架的,就算劝不住,至少也把他们拉回屋关着门吵。 他起身走到门前,将没有关死的门推开,却正好迎面撞上了涂嘉容这一句口不择言。 走廊上不知不觉围了不少人。这一楼是分给国贸专业的,住的都是同班同学,以及同专业的别班男生。那些熟悉的、陌生的面孔,正表情各异地窃窃私语着,随着虞皙推门而出的动作,不少目光顺势投在了他的身上。 好奇、玩味、怜悯、同情…… 虞皙的脑子“嗡”地一声,也像充斥着巨雷的回响—— 果然,他们都看出来了吗? 他猛地抬手,重重将门关上了。可他能掩上走廊的灯光,将他们的目光拒之门外,却无法摆脱那无言的、难堪的审判。 他还是恐惧,铺天盖地的恐惧,永远永远压抑不住的恐惧、深深融进了他骨血里的恐惧,但虞皙知道,无论他如何祷告,也等不来他的救世主。 几分钟后,涂嘉容回来了。虞皙看他不自然的表情,知道他可能是想和自己道歉,只是没有一个说出口的契机。 但虞皙并不在乎,他知道涂嘉容不是有意的、况且,涂嘉容也说不上做错了什么。 只是苏廷谦,一直一直没有回到寝室,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等到快零点时,寝室群里突然跳出了一条消息。虞皙看着那个长长的对话框,心想,苏廷谦还从来没有在群里说过这么多话。 【这段时间因为我的私事,给寝室造成了困扰。等我和辅导员说明情况之后,我会搬到外面去住,东西会在接下来几天收拾完。】 【特别是,虞皙。对不起,因为我的关系,让你陷入这种流言,真的对不起。】 2021-02-10 20:26:18
第25章 仅是记得 毕竟在这间宿舍住了近一年。收拾所有的东西,苏廷谦前前后后花了差不多一周的时间。 虞皙看着他身边那张桌位上的一切渐渐减少:先是零散的生活用品,然后是文具和笔电,再是一本本书,课本、小说,而那些在图书馆借的书,大概都被他找时间还回去了吧……虞皙看着那收拾得越来越干净的柜架,仿佛自己的心,也在这几天被渐渐掏空了。 他开始不在宿舍过夜,只是每天没课的晚上,会来屋里整理。当苏廷谦轻手轻脚地清除自己生活的痕迹时,寝室里其余人还是在各做各事,没有人问他要不要搭把手,也没有人关心他搬离宿舍后,会去哪里。 这一次,他彻底成为了一个透明人。 这种微妙而复杂的古怪氛围,终于在苏廷谦提着最后一个行李箱离开后戛然而止了。这天晚上寝室里只有虞皙和尤悠两个人在,尤悠如释重负地往椅背上一倒,感慨地往虞皙这边一看:“我的天小鱼,这一切终于结束了!我就说我们本该是最快乐的寝室嘛,总算安生……” 他声音越来越小,疑惑地皱起眉,打量着虞皙煞白的脸色。尤悠无措地观察着虞皙蹙起的眉与茫然的眼神,见他直直地看了前方好一会儿,猛地起身冲进阳台,站在洗漱池前。 然后尤悠听见那边,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痛苦的干呕。 “我靠!”尤悠将手上鼠标一扔,窜到虞皙身边,“虞崽你没事吧?!” 虞皙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倒影,那目光是一种惊心的陌生,让尤悠怔在原地,一时不敢动弹。 静默了一会儿,虞皙如梦方醒般,打开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往脸上泼去。他的眉毛眼睫上都挂着剔透的、欲坠的水珠,冲尤悠勉强一笑,又无声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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