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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芙说：“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沈未明说，“外面烟花放了一夜。” 沈芙转过头。她看了他一会，沈未明接受这种审视，或者对一件从没拆过包装但放在茶几上数年的玻璃工艺品进行破天荒的打量，但黑暗里她肯定是看不清的，沈芙收回视线：“你还在恨我吗？” 沈未明装傻：“恨你什么？” 沈芙好一会才说：“这样就好。你恨我没有关系，你知道吗？儿子，很久以后你会谢谢我的，谢谢我今天对你这么狠。当妈妈的没有一个不能下这种决心，哪怕下这种决心比剜掉我自己的肉还要痛。” 沈未明肩膀轻轻颤抖起来。过了一会，脚步声慢慢向他凑近，接着一只手，软而服帖，落在肩上，接着一个怀抱、沈芙抱住他，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不能让你把自己毁了，你的前程，那些东西你还要不要？有些人做这些事情是无所谓的，他们可以随便拿这些事来消遣、开玩笑，或者说前程对他们来说都可有可无，明明你知不知道，妈妈的命就在你身上，你如果出什么事我也不会想活——你不一样，我们一家就靠着你，出什么岔子所有人都会怪我，看我的笑话，你懂不懂？你想通没有？” 未明不说话，捏紧了拳头。沈芙的手划过他耳侧，捋过他柔顺的鬓角，安抚一般，擦过哪里，未明便难以抑制地肌肉收紧。沈芙感受到未明抖动的频率，甚至规律着，但未明竭力压制着，她以为未明哭了，心中酸楚难耐，忍不住落下泪来，抱紧他，“对不起，对不起。” 未明不点头亦不表示，无声地笑了半天，直到沈芙松开他，脸颊到嘴角的弧度残留依然清晰可见，但太暗了，沈芙没有看见。 未明清清嗓子，“妈，我去睡觉了。” “晚安。” 未明走进屋，把门反锁。他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很像一个指引。他爬上窗边高台，盯着空中的风涡看了半天，直到风扑面而来的时候，才有一种活的感觉。沈未明猛地清醒过来，他在不久前解离了，从沈芙抱住他，到现在，站在几乎要掉下去的台子上，连拖鞋都没有穿，看向远方，很多漆黑的窗口像无数眼睛，一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也没有意识。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沈未明心脏狂跳，从发现自己意识脱离肉身到再回归的时候就开始打嗝，来不及反应，他马上从窗户上下来，喊，“怎么了？” 沈芙在门外说：“明天初一，妈妈带你吃顿饭。顺便介绍个叔叔给你认识。” 未明又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沈芙半天没听见动静，又敲了下门，“睡了吗？” 未明揉揉眼睛，“睡了。” “明天再说吧，好好睡觉。”沈芙的声音穿过门有点听不清，“新年快乐，明明。” “新年快乐。” 未明在床上呆坐了半天，一跃而起。打开柜子，从最底下拖出一个行李箱，从衣架上把衣服一排抱出来扔在床上，接着极为缓慢、精细地，点数数量，分类，挑选着放进箱子里。直到把箱子装满，拉链闭合，他把箱子放回柜子，躺在床上，静静数到三万多只棉羊的时候，天色发白了。 作者有话说： 有时间修下前面的文，现在看不下去了
第89章 高穹现在不知道跟谁当饭搭子，从微信划出一个人，发定位，碰头，吃饭（当然他请客），买单结束。12月31日当晚他找到三个无所事事当然又舍不得买机票回家的东北大学生，请其于兰桂坊旁不远处一家刺身日料大吃特吃后分别。三个东北人学体育，身高到尺寸无一不优越，当然不缺玩伴，最后他们请高穹去霓虹玩玩。地域问题，高穹在西南平均身高上很多，但也几乎要抬眼看他们了。只是他现在也不太在乎这件事，大大方方地仰头，看见那三个人毛茸茸的脑袋，圆圆的眼睛，很像三只狗，自认聪明那么可以无罪逃逸于现场的比格犬，他挠了头说：“算了。昨天晚上没睡好，听着脑袋疼。” 远处霓虹动词打次地打着鼓拍子，有点俗不可耐，他听了半天，竟然是《花田错》乱七八糟的一种remix，高穹本来也不打算去，听着更是想笑，咳了两声，摆摆手就走了。车停好，楼下711买了两小瓶廉价伏特加，高穹上床吹干净后仍失眠，直到迷迷糊糊在烟火声里被亮若陨星透映过窗户的闪光晃醒，稀里糊涂地打开手机一看，他才发现今天已经是新一年的第一天。他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又想了一会，本来拿着外套就想往外跑，激烈地奔驰到门口了，高穹停顿了一下，马上折返再打开玄关灯，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自己的面孔。他长了几颗痘，无伤大雅，问题是面色实在蜡黄乃至惨白，胡茬上吊着眼袋，很像纵欲过度，实际上他这段时间近乎遵照一个完美的虚无主义者的生存方式，或者是那种魏晋服寒食散一类的人，生活干净，就是非常不健康。高穹竟然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一种说近乡情怯也不太贴切，实际上是因为自卑的临阵脱逃，有些踟蹰不定。 第二天大概十点左右，未明慢吞吞地跟沈芙上车。到地方之前，沈芙竟然比他还焦躁不安一些，盯着头顶的红绿灯，期待它马上闪烁。 未明撑着腮往窗外看堵塞的车流，忽视沈芙背后手指在方向盘上叩击而发出的哒哒声，甲油胶坚实质地而如玉石。他看见一群结队的鸟如网或梭凌天而去，那时在他在窗内，鸟群规模颇大，几乎遮天蔽日，翅膀羽毛和羽毛之间仿佛抟而成幕，扑朔而近乎刮起风流。好似天空黑了一瞬，或几秒，渐渐亮起来，沈芙惊呼：“好大的一群鸟！” 沈未明抬起头，看见红绿灯转绿了。车发动起来。一家猪肚锅，应该是粤式改良，开在CBD里头，占地大而明亮。 他们先入座，来的时候沈芙请的人还没来，她先装模作样地拿了菜单看了又看，接着菜单就抵到未明手上，“明明，要吃什么你先点，待会再上菜，等客人到了一块儿吃。” 未明也不客气，慢吞吞点了猪肚锅、菌拼，和牛和各种下水。沈芙皱起眉，她不爱吃动物杂，但没说什么，沈未明接着点了三四种饮料，颜色古怪的气泡水和调配奶昔，沈芙说：“等宋叔叔到了再点饮料，万一人家不喜欢。” 沈未明没抬眼，“我喝三种。” 沈芙惊讶地张开嘴。沈未明不是这种在餐厅会点好几种撑肚子的糖水的小孩，他的教育告诉他去餐厅最好只喝餐附的茶水，再宽容一点，柠檬水或者鲜榨果汁。日子特殊，可能她也有点心虚，那么竟然也默认了沈未明这种忽如其来的叛逆，不说什么。 未明让服务员把菜单收走，盯着手里的茶杯看，茶渣漂浮在茶汤里，仿佛无所依而空游，未明说：“怎么今天想起跟宋叔叔来吃饭啊？” 沈芙说：“认识蛮久了你俩也没怎么见过面，上次机会不太好，这次就当正式一点咯。” 未明点点头，“元旦就约着吃饭啊？他家里不聚餐？” 沈芙愣了愣，显而易见觉得这是种僭越，还有点觉得他不会看事的恼怒，不悦地认为他这种质问不是作为儿子该提出的：“小孩问这么多干什么？” 未明现在善于装傻，不说话了。 猪肚汤上桌，汤底乳白而胡椒飘香，浓烈翻滚在火上。无言十来分钟，门口进来个男士，西装革履，隐约头发有点稀疏，但身高不差，不至于看见头顶，至少拥有大部分的体面。走到桌前，沈芙站起来迎：“宋杭，来了！” 握手，沈芙一提未明，把他整个掉了面朝着宋杭，“宋叔叔。” 沈未明点点头，嘴里嗫嚅过宋...之类的字，像蛞蝓滑过一样那么含糊过去了，然后就僵持着，听沈芙说：“这是我儿子沈未明，高三了，之前见过的，还记不记得？” 审视，未明觉得自己缓慢地浸泡在一种视线里，沈芙接着说：“沈未明，还不跟叔叔打招呼？” 宋杭哈哈大笑：“刚刚说过了，你没听见我听见啦。” 沈未明笑了笑，稀里糊涂地落座。终于舍得动筷了，他长出一口气，肚子几乎饿得绞痛，于是食指大动。三杯饮料上桌，红肉滚成棕褐色，脂肪机理如雪花蔓延而去最终融化在舌头上，沈未明不抬头，只盯着蘸料动嘴巴，一顿饭吃到中间完全不知道身边一男一女两个长辈在谈笑什么，沈芙咯咯乐不可支。 水占肚子，饭没吃到一半沈未明就饱了，他那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手掖着那张纸巾，放在桌上，“宋叔叔，你怎么不带你家里人来吃饭？”未明说。 宋杭奇异般从一种愉悦里抽离而陷入到微妙的尴尬里，这个过程不过一秒钟，他就说，用笑的方式：“我目前没有家庭，”他咬重时态，“我女儿年龄应该比你小五岁，只是她现在在奶奶家里，今天没有接出来，不好意思。” 未明刚要说什么，诡异地吸了一口凉气，接着点点头，从容地却好像咬到舌头一样说：“哦。” 乖顺喝汤如绵羊，只是沈芙对着他大腿外拧的那一把仍有余痛，仿佛剜了一块肉一样用力。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见面嗯嗯嗯嗯
第90章 沈未明把筷子拍在桌子上，缩在椅子里，等沈芙问他要不要回去。沈芙正头痛，巴不得快把他赶走，未明说：“”妈，吃饱了。 沈芙等这句话等了有一会了，马上从包里掏了一百块钱给他，“行，你吃饱了就回去学习吧。钱给你打车，直接回去，我晚点就回来了。” 未明站在路边，那是元旦第一天的下午，响晴白日，从高高的钢铁廊桥下穿过，他仿佛和鸟在同一个时间穿过那条通道，听见不远处广场有人在唱张悬的歌，颤巍巍的。沈未明摸到口袋里的一百块，已经在羽绒服里捂热了，慢吞吞地走过去，看见那个盲人歌手在寒风里唱了半天，零星的几个人驻足，看了一会就走了，显得很可怜。等没有人了，沈未明走过去，把一百块扔在乐器箱里面，想了想，又把这张纸币压在一堆零钱底下，用一块钱的小钱盖在上面。 身无分文地走在大街上，也不太清楚回家怎么走，沈未明奇异般觉得挺轻松。沿着马路找到一个位置，他看见路标牌上写到城南的方向，觉得那可能正确的去处，于是沿着向城南的高架桥走。环城高架在五六年前或者七八年前建成，记不太得，他只记得这个里程仿佛无穷无尽宛如一个巨大的莫比乌斯环一般的象征性的交通系统一环在他小学或初中刚上的时候就存在了，仿佛凭空就出现在那里一般，只剩下在地面仰望这座空中大道时，有攀藤植物顺着巨型钢筋混凝土柱绵延而上，直到把整座桥的这一部分缠住，于是那一块便绿意盎然，车辆在其中穿行，最终汇聚于不远处立交的一个大圆环，仿佛那一片像已经无间断运作了太久而失修，甚至被自然趁虚而入，那时候，他方感受到这座城市唯一的生机。走过黑洞洞的地下隧道，穿上来是一条河，缓慢而碧绿的水流，在枯水期沉默，沈未明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才发现这条河对岸就是高穹的家，或者是他住的居民区，漆黑而高耸的一片楼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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