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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泪像癞疤在衣服上生长，沈芙最后的耐心也用尽了，终于开了门要进去，高穹却拦住门不让她进。沈芙狠狠搡他一把，实际上也是泄愤，对他吼道：“现在出去！出去！” 高穹在她试图打第二个给保安队的电话时离开。沈芙关门的刹那便如蜡人融于地面，全身肉脂仿佛顺着平地流淌铺满木质地板。眼妆结块在眼周，混合成棕黑色。包甩在玻璃格挡上闷重的砰声。玻璃先颤抖了一会，稀里哗啦地落下来，像瀑布。 楼下响起马达的轰鸣。 轰鸣声远去了。
第86章 之后很难说那个学期是好是坏，邓淮痴等天亮，在天蒙纱般灰白时醒来，第一件事他做的是半坐起来向下看：未明一直也在看他，向上铺的方向。 他吓了一跳，说：“早上好..” 未明努力试了一下微笑，但邓淮几乎有点战栗，眼神闪躲，于是未明的努力中断，只点点头，趿着拖鞋去洗漱。 水声里邓淮才真醒了。窗外拉练声刺破纱窗的空隙填充房间，老师拿着大喇叭：“早起晨练！” 他们没有再说起来这个晚上，一个吻或者未明羔羊一样赴死的表情，未明把自己的笔记给邓淮，邓淮抄完后在里面夹了糖和一张纸条。 这做法实际上很老套，没有落款的致歉如罪犯留一线期望而就的罪书，糖果是保释金，玻璃纸在笔记本里噼里啪啦响。 未明没有说什么。邓淮不知道保释金奏效没有。 邓淮在篮球队里。渐渐未明就会在场边半倚着，拿着书，要看不看地瞥他们。邓淮余光捕捉到他，又反射回来，传给他那种女生给男生加油助威所带来的虚荣感。邓淮暗暗笑着，汗滑过额角，他转身携球，脚下用力，跃起，汗珠如跃海落进人群的欢呼中。 进球了。 又过了几次，未明中午就等在球场旁，但要看不看地站一会，或许十来分钟，邓淮再看，他便不在了。 到另一天，邓淮走到未明面前，他觉得自己有拉锯的资格了，他冲他笑：“有没有水？” 未明有点局促地，邓淮以前不会中场跟他说话：“我只有我自己的。” 邓淮说：“给我喝点。” 未明奉上他的保温杯。邓淮喝过递还给他，擦擦嘴，汗珠在他发脚垂坠如玻璃珠，他说：“你要等我吗？” 未明想了想，“好。” 他们回去的时候，走过体育馆前面无人的过道，邓淮亲了未明，吻在嘴角，很轻，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离开了。 未明摸了摸，说：“你...” 邓淮眨眨眼，说：“我还想要。” 未明没说话，他又吻上来。未明尝到汗味，沐浴露的蒸汽，邓淮湿润发丝的抚触，他觉得是咸的，但后来发现这种复合味几欲要他兴奋，那是种呼之欲出的青春，蓬勃的生机。未明很久没有这种青春的感觉。 邓淮的舌头舔舐过未明的嘴角到唇齿，他的手摩挲未明的耳廓，直至他面红耳赤，耳垂似凝血，未明猝然从这场春梦挣脱，推开他，但脖颈处血管已绵绵浮现，暗处呈蛛布的脆弱。 邓淮沉闷地呼吸着，过一会，他抱住未明，亲吻他的喉结。 未明没有再挣扎，他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些难以言喻的事。 邓淮抱着未明往墙上撞，胸膛处忽然被硌得闷痛，他僵了下，笑着黏黏糊糊地说：“你的项链好硌啊。” 未明把手挤进他们之间，罩住了指环。 邓淮和他有时会接吻，但邓淮很尊重他，没有别的，他们在夜晚回寝室时会牵手，没有人时就多在操场漫步几圈。未明没有说什么。 高穹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想未明应该就在西山，他问了一些人，搜了搜，打电话过去，但人家又怎么会告诉他？ 他跑到绵州，但其实自己也知道是徒劳，回来后他开始查法定休假日，马上就是一月，元旦节未明会回来。 保洁阿姨叫他不要再把烟头到处乱扔了，很难打扫。有一天他对着天花板吐烟圈，一种鱼离水被剥夺庇护的感觉忽然攫夺他的神魂，高穹难以动弹，那瞬间似乎一切失去意义，往后无尽日期都不过数字尔尔，只剩空虚。高穹把烟用手捻灭。 他还是没有去学校，不过到他朋友的茶馆找了个差。他说：“不用给我钱，我到这找点事做。” 他朋友说：“你别给我添乱，啥也别弄。我倒贴你茶水费都成。” 早11晚8的班，没什么事做。但在家时他就持续脱水，肺癌不过迟早的事，于是他到茶馆里玩手机。 学校里的人问他：哥，干什么呢？ 有人问他，高穹一律回：端茶送水。 众人都不敢置信地：你给人端茶送水干什么啊？ 马仔想高穹家里多半出了事，家道中落之类，经济竟紧张到此地步，于是跟他聊天兴致大减，缺缺问候几次，高穹也爱答不理，于是作罢。
第87章 从这里到那里，跟过去也没什么两样，最多不会鬼混了，高穹的日子在过去。 也不算放弃努力吧，只是像凭空对水里的影子生气，大一圈，碎了一圈波浪，毫无作用。从小到大的很多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下意识的，皮下神经这么要求，发出指令因为生理需求觉得这样会让荷尔蒙、多巴胺之类的什么东西旺盛而熊熊燃烧，脑子里其他东西不会好好地、深入地思考这种冲动蓬勃的来源或者去向到底是不是合法合理的，于是动作先于思索，这么做了。打沈未明开始，到操他、或者不知道是不是想跟他谈恋爱而呈现出的求偶方式，高穹觉得都像一场疾驰，或者迎着风盲眼的跑步，没有慢慢走停下来想一想的时候，或者不给自己这种选择。高穹觉得这样会刺激，感受到那种从指尖到头脑都有什么东西像火花窜动的轻微痉挛，觉得这是爱情。 在寻找沈未明乃至寻找理智的这段时间，避开一群跟他一样对哪怕吃饭都不假思索的人，高穹至少静静开始思考一些选择、一些决定，甚至动脑子计划怎么找到沈未明。好像简短的时间里在长河里捞到一块浮木，那么有时间爬上去，不至于让湍急水流继续把自己裹走。只是这条河上的漂流，持续比他想得还要久一些。 渐渐进入冬天，冬季防寒服还没发下来，未明在秋装里套一件秋衣、一件针织衫，一件千鸟格灰毛衣，织线绵密，很保暖，邓淮衣柜里的衣服，直接拿出来送给他。 未明不想要，但总很难拒绝邓淮，像毛衣质地一样柔软而针脚不露痕迹，温柔而难以拒绝。有时候沈未明甚至怀念高穹那种强硬的态度，好像要送给他的什么东西理所当然本来就是自己的，而不是邓淮这样若不接受，那么未明会为之内疚一天。跨年的日子渐渐到了，学校每晚七点放新闻联播，眼睛和眼睛们在黑暗里目不转睛，密密麻麻倒映莹白的光。未明老盯着主播们背后仿佛无限延伸的演播厅看，幽蓝的模糊不清的闪烁的，屏幕包裹而也像眼睛们跟屏幕外的他对视，还有低着头对屏幕的工作人员，他们是谁？在干什么？在想什么？这种窥探的快感让他常常想到另一种人生，思索跟自己毫不相干而又真切存在于另一时空的事情。冬天天黑得很早，未明从漆黑的专注中抬头，看见有鸟影掠过远方山林，大叫不止，在这里听起来很模糊，此时邓淮凑近他：“怎么了？” 未明说：“你听见没有？” 邓淮也抬头看了一会，说：“它们可能要去南方。要到元旦了，鸟也要过节。” 未明摇摇头，不再说话。 元旦放假三天，是听同学说的，那么这就是未明入学三个月以来第一次可以回家。未明从转学第一天就想逃跑，真正到合法逃跑的日子临近却发现自己无可避免地害怕起来，哪怕让他回想过去的夜晚和被关在家里的日子都让他难以入眠。他打电话给妈妈，问回家的事情，结果语气温柔得让他不知所措，甚至觉得像做了个梦，梦里一切关于过去的从未发生，因为不符合逻辑。 妈妈说：“你想回家吗？” 未明不敢说，愣了半天，想说出那个走，但霎时好像有蚰蜒缓慢在他脑后爬行，或者吞咽下一口本该吐出来的音节，他脑海里反复执行说话的命令，但直到妈妈开口之前都还一动不动。 妈妈叹了口气，“你也辛苦了。我来接你回去，休息几天，顺便妈妈带你吃个饭，好不好？” 至少问题解决了，沈未明只得到了自己就满意的结果，那么先收好，他说好，把电话挂了，在被子里惊惧地想了一晚上。
第88章 放假那天，沈未明收拾好东西，室友推着行李箱去上课，他压根没收拾。放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从黑洞洞的教学楼上往下看，看见人如蚁粒一般，如点成线，从扇形的边界到一条窄而行进一致的黑色的河，向门口涌去。过一会，接到妈妈的电话，未明磨磨蹭蹭地下楼。车顺着马路停下去，到处都是人，未明漫无目的地在人流离走，最终看见妈妈，沈芙问他：“你不带点东西回去？” 沈未明摇摇头：“不用。” 发动机平稳启动。车载香氛有股刺鼻的薰衣草味，蒸腾在暖气里，像在鼻窦间刺来刺去。他不喜欢，觉得那像药水，于是给窗户开了条缝，让空气溜进来。但已经是冬天，太冷了，沈芙说：“把窗户关上。” 未明装作听不见。沈芙把窗户关上了。他眨眨眼。 这时他渐渐闻到一股烟草的味道，久远古老，像尼古丁发酵，或者竭力清理过而依旧顽强地掺在空调吹出的暖风里。高穹了太多烟，他很明白那是什么味道。但未明没说什么，坐在后排，看见窗外黑光向后蹿去，间或几点路灯涣散，在速度里并成一条亮线，延国道消逝于远方。 回家的第一晚，未明失眠。 盯着灯看，才发现天花板上灯里撞死了很多蚊虫，尸体浸在光里，淤积在灯罩上，成一团朦胧肮脏的黑色。今天是跨年，他十点就回房间了。别家灯火通明，听见不远处广场钟楼随倒计时摇摆的声音，那从人潮喷涌而在半空飘荡的欢呼，在风里荡来荡去。钟声摇摆，未明失眠到新一年的零点，恍惚间，耳边有倒数声，十、九，他转了个身，八、七，...忽然，天空打上烟花，穿过窗户在眼眶中炸裂，青红焰色，炽烈如游龙舞凤的异式烟火，未明麻木地看到最后一捧烟花消弭在楼外，噼里啪啦，最后一点火星消失了。 未明坐起来，走出房间，走到餐厅，睡前沈芙烧了半壶水，现在已经放凉了。时钟刚刚过十二点，他看了看，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穿过客厅的时候，余光忽然看见沈芙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心脏狂跳，几乎腿软了。未明不走了，站在原地，听见自己呼吸在房间里起伏，过了很久沈芙还是没有动，他说：“妈，你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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