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比我更会打领带了。” 他得意时会翘着嘴角露出点微尖的犬齿,圆润的眼睛和耷拉的柔软发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在暗示奖赏的大型犬科动物,林霁笑着站起身,说:“是吗?让我来看看。” 他站在落地镜前认真端详了会,等待的时间无端漫长,郑知夏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又说:“你觉得不好看,也能拆了重新系。” “没有,很好看,”林霁转头看他,“确实没有人比你更会打领带了,走,我们下楼吃饭。” 林夫人亲自下厨灼了盘虾,郑知夏尝完后立即夸她:“您的厨艺又进步了!” 但白灼又能讲究什么功夫,连什么时候起锅都是厨娘在一旁看着的,但林夫人还是笑眯眯地给他盛了碗汤,感叹道:“要是林霁有你这么嘴甜就好了,出去三年,平常连个电话都不肯往回打。” 林霁没接话,他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倒是郑知夏这个频繁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和他的母亲更亲近,笑着说:“可是林霁他很厉害啊,人人都想跟他一样厉害,能当家里的顶梁柱!” 林夫人则习以为常地摆出谦逊模样,说:“也没有,比起他爸爸,还差了一大截——知夏你也不错,白露天天跟我夸你呢。” 这便是要来替宋白露讲和的意思了,郑知夏从善如流地皱起眉装可怜,说:“她明明都嫌弃死我了,跟着急让我去当赘婿似的。” “你呀,”林夫人摇头失笑,“这么多年都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怪白露着急找个人管管你。” “那可真是太着急了,”郑知夏嘟囔,“您不会也觉得她这事做的很有必要吧?” “也没有太着急,二十二岁都能领结婚证了,白露她也是一片苦心,知夏,你这回是真让她伤心了。” 郑知夏沉默扒饭,而后才闷声说:“那林霁还比我大了五岁呢,怎么不见您着急给他张罗相亲。” 林霁顿时笑了声,放下筷子看向他,说:“又拉我挡枪,你啊,道个歉像是要丢块肉似的。” 郑知夏哼哼两声,低声说:“我知道要道歉啊,但现在回去,她刚消下去的气肯定又起来了,还不如在你这躲一天先。” “没说不让你躲,”林霁无奈叹气,“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林夫人拿起餐巾擦手,笑着说:“林霁之前被他爸爸丢去国外,所以一直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次回来后确实能提上日程了。” 餐桌上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郑知夏垂着眼,冷掉的饭有些难以入口,咽进腹中后涨得喉咙发苦,顶得难受,他偷偷去觑林霁的表情,却感觉那人好似完全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是觉得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可明明十八岁的林霁,也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在花园里跪满整整一个下午。 “但我还是觉得相亲不行,”郑知夏说,“喜欢的人肯定要自己找,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林夫人就笑,像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相亲未必就不好,”她说,“白露和你爸爸也是家里的安排,或许有些老套的话在你们年轻人看来会很荒谬,但是知夏,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已经能够筛选掉百分之九十的不合适人选了。” 郑知夏只能沉默——他没有立场反驳,也无法否认这是错的,宋白露的做法无可厚非,而他的反抗也并非是单纯地在捍卫自由恋爱的权利。 林夫人站起身,倏然笑了声。 “可惜知夏你不是女孩子,”她玩笑地说,“不然我肯定和白露定个娃娃亲,多省心啊,林霁多喜欢你。” 郑知夏抿着唇笑了笑,很腼腆。 “确实挺可惜的,那样我就不用被催着相亲了。”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郑知夏这才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林霁,指尖捏得有点发白,状似好奇地问:“哥,你真的要开始相亲了吗?” 林霁的沉默有种波澜不惊的无谓感,他对郑知夏微微点头,说:“总归是要结婚的。” “噢。” 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深处,郑知夏嗓音闷闷,好不容易有了开口的勇气,林霁却已经放下餐具准备出门。 “你下午可以睡一觉,”他对郑知夏说,“也可以进我的书房玩电脑,至于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了指楼梯。 “现在不方便说,我们晚上再好好聊。”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到郑知夏在想什么。 于是郑知夏应了声好,将一下午的时光都泡在了林霁的书房里,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回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接连不断的电话堵回了房间里,他心烦意乱坐在桌边刷手机,裴如许的消息淹没在众多消息之后,他兴致缺缺地点开,是一张色情照片。 裴如许细白的腿上穿着黑色丝袜,嘴里咬着衬衫下摆,含羞带怯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镜头,雪白肚皮上用口红写着淫猥下流的词语,郑知夏随意地放大看了两眼,索然无味地关闭。 “你的结课论文写完了?” 聊天框上的输入中显示了很久,裴如许的消息才发了过来:“已经全部结束了。” “但我的还没弄完,”郑知夏支着下颌单手打字,“所以最近挺忙的。” 他没再管裴如许后面说了什么,转身进浴室收拾好自己,走上阳台安静地吹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阳台传来轻轻一声门响。 林霁走出来,和他遥遥相望。 “知夏,”他先笑着叫了声他的名字。“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郑知夏看着他,突然有些想抽烟。 “没有,”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哥,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心甘情愿接受商业联姻的人。” 林霁只是很温和地笑着,扶着栏杆往外看:“我们这个圈子里,只论感情未免太不现实,况且我也不会再有一个喜欢的人了,因此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婚,我并不是很在意。” 郑知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圆而暗淡的月亮挂在天穹中,如一豆残灯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突然就有点难过。 “那如果结婚了,”他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斟酌,“你是会更喜欢你的妻子,还是十八岁时的初恋?” 林霁愣了瞬,似乎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很快的,他就给出了答案,笑着叹气,很释然的样子。 “感情是没办法拿来比较的,”他说,“况且在步入婚姻之前,必须得保证自己心里是干净的,不是吗?” 郑知夏笑了声,眼眶有些热。 “那——” 张嘴的瞬间他几近失声,最后也只是仓促地眨了下眼,笑着说:“所以那个女孩竟然得到了你此生唯一的爱情?她上辈子拯救过世界吧。” “她是个很好的人,”林霁叹息,“其实是我欠她很多。” 郑知夏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因此只是点点头,低声说:“她还给我送过一根棒棒糖呢。” 如果真的有上一世,郑知夏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六亲俱恶,劣根难改,连神明和上苍都不肯眷顾的大坏蛋。
第8章 只是朋友 短短几秒钟,郑知夏却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一场累及死生的大梦。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去……相亲?” 林霁隔着阳台闷闷地笑,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恍惚到不太真切:“不,这只是对我来说,但是知夏,相亲的确也是认识女孩的一种途径,当然,前提是你开心且愿意。” 这会他又像是一个在教导青春期儿子解决感情烦恼的好父亲,郑知夏被自己骤然迸出的念头逗得失笑一瞬,又听见林霁说:“不过就算不愿意,也不该让伯母这么生气,知夏,你母亲很爱你,你不应该伤害一颗爱你的心。” 郑知夏也明白,苦恼地,长长地叹气。 “我知道,”他已经没了上午时的那些愤慨和过激想法,在林霁面前懊丧认错,“今天跟她吵架是我不对,也不该直接丢下那个女孩就走,我脾气太坏了,被逼迫就要反抗发火,不乐意就绝不妥协,从没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他将自己的丑陋坦诚摊开,林霁反倒不信,反而支着下巴很专注地和他对视,说:“我明白,任何人被一直要求做某件事,都是会有逆反心理的,没人喜欢被控制生活和人生的感觉。” “不过你可以不把这看做相亲,就当是去认识一个新朋友,怎么样?能遇到喜欢的人当然好,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没人知道爱情会以什么方式降临,”他怀念地笑了声,“你十三岁那年哭着问我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我就这么说过了,知夏,有些话难免俗套,但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在感情这件事上比我要圆满。” 偏偏郑知夏对自己抗拒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好态度,他任性的理所当然,和谐的家庭给了他太多肆意妄为的底气,总有人会跟在身后收拾残局,林霁从没撞见过他的坏脾气,因此只是单纯的,真挚地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 可世俗定义的圆满从不是郑知夏要求的,他弯着眼笑,声音清晰地传向另一边阳台:“好,我听哥的,好好去相亲。”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求不到圆满的了。 正如林霁所说的,就当做是去交朋友,而非是拖着另一个人走进注定悲剧的未来。 郑知夏关掉灯躺进柔软的床铺中,麻木地闭上眼。 至于对圆满的奢求,爱情的幻想,他仍可以在酒精、薄荷香烟、还有男孩年轻漂亮的身体上寻找。 …… 郑知夏第二天起了大早,他坐公交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走进花店买花,蔷薇簇拥在尤加利和薰衣草之间,粉色的缎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蓬头垢面的老板娘哈欠连天,语气艳羡。 “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她记得郑知夏,以为那束绣球和这束蔷薇都是送给同一个女孩,郑知夏笑了笑,解释道:“这是送给我母亲的,她喜欢蔷薇。” 他道谢后走出店门,又绕到另一条街上排队买宋白露最喜欢吃的蟹黄汤包,回家时天色已经放晴,他轻手轻脚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宋白露冷着脸坐在桌边,余光都没有分一个给自己。 “妈,”郑知夏自觉卖乖,“给你买了汤包吃,排了半小时呢。” 宋白露冷哼一声,道:“吃什么?气都给你气饱了。” 郑知夏也不反驳,站到她身边开始拆餐盒,蟹黄的油脂香飘出来,宋白露终于转过脸,抿唇问:“胆子肥了?让你滚出去还真不回来?” “哪儿敢,”郑知夏殷勤地将筷子递到她手里,“那不是怕你见着我,又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才去林霁家躲躲么,再说了,我是真知道错了,不该这么没礼貌,也不该对你大吼大叫。”
74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