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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学生逐渐变得稀疏，只有零散几个人，其中也有人回头来张望，但到底只是好奇，只看了两眼就转回去了。容忱攥住了手里的背包带，倏地，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照片呢，你删了？” “看嘛。”谈敛像听见什么意料之中的话，眼睛都亮了起来，“你还是在意的。” 容忱没有说话，他在高三的事情之后学会沉默有时比言语更能安抚一些被激化的矛盾。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胡乱地一晃，和刚从校门口走出来的一个人对上。那人很随意地套着校服外套，肩上挎着包，走到他们旁边，说：“容忱。” 容忱乖乖地叫：“学长。” 程旻其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谈敛，但也许是因为害怕，谈敛并没有直视他的眼睛。程旻其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抽出来，垂在腿侧，淡淡地问：“要我帮你吗？” 程旻其是大他两岁的学长，高一时因为家庭原因休学一年，高二又打架斗殴进了看守所，被家长以长记性为由留了一级，如今已经算是高三年级里年龄最大的一个。 因为脾气古怪，阴晴不定，家里背景不错，不怕惹事，大多数人都怕他，谈敛也是其中之一，但他是当时民警来学校调查容忱和谈敛打架的那一次到底谁的责任更重时，唯一一个站出来的目击证人。 “不用了。”容忱露出一个笑，“这次我自己处理。” 容忱读高二的时候，江檐生的眼疾就恶化了。 最主要的原因来自于他的高强度工作。江父身体也不好，上了年纪，一病就动辄在医院住百十来天，实在有心无力。江檐生当时刚刚拿到直博生名额，还没来得及按计划深造，就被程心心一个电话叫到了医院。 旧病复发，手术做得急，能确定的是江父不得不长期静养了，程心心预约了一家郊区的疗养院，已经做好出院后的安排，江檐生只能担负起这些，被迫在学校、公司和医院间奔波，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经容忱统计，他的老师和江檐生的通话时间比他和江檐生更长。他的成绩很好，老师建议他去参加考试争取保送名额，江檐生说让他自己决定，容忱拒绝了，因为那几所学校都在外地，他不想离江檐生太远。 后来他就后悔了。 在派出所门口等江檐生出来的时候，听江檐生打电话联系朋友疏通关系的时候，看着江檐生明明已经发病眼睛快要看不见，还要和谈敛的母亲沟通的时候，他都在想—— 他为什么那么自私，选择了自己。 在那之前容忱和江檐生相依为命，像两个本就属于一体的连体婴儿。 现在容忱有了自己的秘密，他想要抖一抖压在江檐生肩膀上的灰，替他分走一些。 江檐生和海外的几个负责人开了一个会，为了配合那边的时间而拖到很晚，看到容忱那条短信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一点。他打电话给李叔，问有没有接到容忱，对方说没有，又说学校已经关门了，还需不需要等。江檐生盯着挂在墙上的钟看了一会儿，让李叔先回去。 他又给管家打了电话，对方也说容忱没有回去。容忱很少在外面待到很晚，因为他说天太黑，眼睛不好的人容易找不到他。 江檐生想，容忱到江家十几年，这是他第一次食言。 风把树叶吹动，凝在上面的水珠砸下来的时候，容忱才意识到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自己半干的头发，又捣鼓了会儿进水又被摔、已然宕机黑屏的手机，忍不住叹了口气，觉得他果然跟下雨天不合，一下雨就运气欠佳。 附近的商铺基本都关门了，他身上连半个钢镚儿都掏不出来，连末班车的地铁都蹭不上，正在认真地思考步行回家的可行性。 想了一半，他决定还是先找找看有没有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卖个惨借人手机打通电话给江檐生。 容忱走了差不多一站路才看到一家还开门的便利店，大概是他看上去真的很狼狈，又穿着校服，值班的女生便把手机借给了他。他也没走远，就站在几张桌椅的旁边，给江檐生打了电话。 “喂，你好。”江檐生说，“哪位？” 容忱想，真他妈操蛋。刚刚和谈敛吵架时没怎么样，现在倒是憋不住眼泪了。 他沉默了好几秒，对方大概是意识到什么，说道：“小忱？” “哥。”容忱的声音里压着很不起眼的哽咽声，但还是被江檐生听出来了。他愣了一下，听见容忱说，“你在哪儿。” 江檐生说了一个地址，容忱在手机上查了一下，发现是他们学校附近的一个路口。他鼻头一酸，攥紧了手机，又说：“你不要走，我去找你。” 江檐生说：“好。” 十几站路不算短，容忱只有一部开不了机的手机，并不知道他跑了多久。经过第三个路口的时候，他有些体力不支，撑着膝盖停下来，因为冷空气窜进肺里，他连喘气都觉得费劲。但容忱没休息多久，很快便重新往前跑。 所幸这条路他还比较熟悉，不至于迷路，等容忱找到江檐生说的那个地方时，他觉得风已经快把他的头发吹干了。 江檐生站的位置很显眼，容忱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衣服，快步走过去。江檐生似有察觉，回过头来看他，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至少得有一分钟。容忱看不出来他是不是不高兴，牵住江檐生的手想蒙混过关：“昼夜温差好大，晚上这么冷。” “是吗。”江檐生冷冰冰地说。 容忱觉得大事不妙，连忙转移话题：“我们走吧，免得等会儿又下雨。” “容忱。”江檐生没理会他的顾左右而言他，轻而慢地说，“电话关机，李叔等到十一点也没接到你。用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从挂断到现在过去了五十二分钟，你是从哪里过来的？还有，你的衣服为什么是湿的？” 容忱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他一路上都没想起要编个借口这回事，现在临时抱佛脚也不太可能，他正想要怎么把谈敛的事委婉地说出来，不知道哪儿吹过来阵冷风，他的衣服本来就湿答答地黏在身上，这会儿直接被吹得连打了三个喷嚏。 江檐生似乎是叹了口气，紧接着他身上就被披上了件外套，江檐生牵着他的那只手攥得很紧，一路沉默地把他领上车，开了车里的暖气，又问容忱吃了没有。 容忱摇了摇头，江檐生就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附近。因为太晚，便利店没有什么热食，江檐生便挑了一些即食的，让店员帮忙热一下。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容忱坐在位置上摆弄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明显不像是正常使用能造成的。江檐生皱起眉，从店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东西，转身往外走。 容忱已经把手机收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琢磨明天就得拿自己的零花钱去买部新手机，最好和原来这个旧的长得一模一样。 江檐生停好车，让容忱先上楼，他去打个电话，容忱没起疑，他已经累得恨不得倒头就睡了。校服是不能穿了，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被老师扣分。容忱叹了口气，侧着身躺在靠里的位置。 他睡得很快，江檐生进来的时候也毫无动静，被子盖了半张脸，身后是一片昏黄的灯光。容忱迷迷糊糊感觉到床的另一侧往下塌了一点，他便转过身，下意识地往那人怀里靠。 江檐生抱他的力道很轻，但又很巧，是个可以把他困在怀里不容易被挣脱的动作。容忱依稀听到他说了句什么，但又没听清，便只稀里糊涂地往江檐生身上亲了一口，很快就睡死了。 后来表白墙上也没再更新，渐渐的就没人提起了，林钟问起来，容忱也只是很随意地应一句“不知道”。 其实最让他担心的不是谈敛再次发疯，而且江檐生云淡风轻的态度。他对江檐生太了解了，他不可能明明发现了那么多疑点却不问出理由来就不管不顾的，容忱现在每天都怀疑江檐生在背地里把这些事儿攒着，等着跟他秋后算账。 没办法，敌人不出击，他这个犯错的也不能自己往上送人头，干脆就也装傻了。
第9章 如果 学习交流小组很有成效，几个人的成绩提升都还不错，年级组打算由点及面进行推广，选了容忱和几个人做代表去演讲，要穿正装，容忱翻箱倒柜把发了以后他就没穿过的那套礼服校服翻了出来，怎么穿怎么难受，便干脆脱了扔在一旁。 他坐在地毯上，背了一会儿演讲稿，打算起身去拿手机，卧室的门被人推开，江檐生手臂上搭着一件外套，走进来坐到他旁边，视线不经意地从他身上扫过：“背什么？” “演讲稿，老孟可能想把我包装成学习标兵吧。”容忱说完，忽然凑到江檐生旁边闻了闻，“喝的什么酒？” “就是酒。”江檐生没正面回答，微微偏了点头去吻他。他的嘴里酒味并不重，还有点清清凉凉的味道，容忱猜他大概是去漱过口了，但还是觉得醉，脑子都跟着变得迷迷糊糊的。 “小忱。” “嗯。” “我妈说，可能最好的结果，就是保持现状了。” 容忱愣了一下，慢半拍的大脑消化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抓住了江檐生的手腕，尾音不自觉地发起颤：“什么意思？” “怎么办。”江檐生却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安，垂下眼轻轻地笑了一下，像是开玩笑，但更多的却是自嘲，“以后得靠小忱养我了。” 容忱的手还是在发抖，他觉得自己好像听了一句很恶劣的笑话，恶劣到他想不顾后果地逼迫说这话的人反口，但是对象是江檐生，他便知道没有用。 这是一个他从很久以前就意识到的事实，但当它真的被说出了，被盖上章戳上印，宣告不可能再发生变动时，容忱还是被那阵突如其来的疼痛感淹没了，他甚至能听到那层封锁这个事实的冰层开裂时的嘎吱声，一声一刀，划在他的心口。 血往外流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但没有被填满的地方太空了，空到什么杂质都能往里钻，便显得又刺又扎，连细微的疼痛感都被放大了数百倍。 “所以，小忱，”江檐生又不笑了，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些容忱读不懂的情绪，“现在可以更多依赖我一点。” 他顿了顿，补充道：“好吗？” 在阳光照不进去的、那个狭窄的储藏室里，容忱第一次触碰到了江檐生身边那个无人能涉足的封闭空间。他推开那扇门，便把外面的光芒也引进去，因为太过稀缺，而让江檐生忍不住想把这些光亮连同容忱都一起藏起来，好叫它们不被挥霍。 可他也心知自己不能这么做，所以也只能自私地、难以自禁地希望容忱能多依赖他一些。 好像生来便是一体。 容忱好像很没办法似的叹了口气，却没有给出承诺。他伸出手，盖住了江檐生的眼睛，没让他看见自己很难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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