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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敛在重症监护室躺了两天，他的母亲情绪失控到几乎崩溃，扯着容忱的衣领要求把他送进监狱里去。她在谈话室里摔打、吼叫，俨然像个失去理智的泼妇，拒绝签下让容忱先去参加考试的和解书。江檐生和她交涉了大半个晚上，熬到第二天，她已经不再哭泣，但态度仍然非常强硬，说只要谈敛一天不脱离危险，容忱就别想好好活。 后来谈敛醒来，依旧不同意和解，因为容忱没有道歉，或者说从他们被同学拉开以后，容忱就没有再去看过他。他以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和谈敛划清了界限，且绝不回头。 那时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谈敛的语气也和现在一样，轻挑、张扬，很随意地问他，而容忱回答得斩钉截铁，像没有后路一样，有种带血的莽撞。 他是不在乎自己的以后的，能不能上大学，会不会留案底对他而言都无伤大雅，他无法忍受的是谈敛对于江檐生的侮辱，也做不到觍着脸去给一个人渣道歉，一直到他被接出来，重新见到江檐生之前，他都认为自己的选择无可厚非。 他陪着江檐生去见谈敛的母亲，眼睁睁看着他们签下了一纸不平等的合同，被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淹没。 他意识到，自己选错了。 这里离市集已经有些远了，喧闹的声音像隔着层膜，显得有些不太真切。林钟偷摸着躲在几棵树的后面，弯着腰，睁着眼往容忱那儿打量，研究了半天也只看见个人影，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 他正要换个地方再找个好一点的角度，忽然看到那道人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整个往前折了一下。林钟心里一急，以为容忱是被那个十七号打了，差点就往上冲了，就听见容忱的声音穿过层叠的树叶，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 “对不起。” 林钟没动，他看见那个十七号也没动。 后来市集那儿传来一声钟响，是时间到了，市集结束了。 容忱再回到地铁口的时候，市集里的人已经都散得差不多了，他原以为林钟早就走了，看他站那儿还有点意外，忍不住挑了下眉，说：“没看出来，你还挺能等。” 林钟摇了摇头，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他手上，又指了指手机锁屏上的时间：“得走了，不然我妈要叨叨。” 容忱随手从袋子里拿出一块糖，没看他，摆了摆手，把糖塞到嘴里。酸的，是柠檬味儿。他忍了忍，还是把它咽了下去。 “容忱。” 地铁口的人太多，也很嘈杂，容忱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抬起头，在市集还没完全关闭的、光怪陆离的灯光里，看见了江檐生。 容忱有些恍惚地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下了台阶，又到了江檐生面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把手里的袋子塞到了江檐生怀里，低着头说请他吃糖。 “容忱。”江檐生却好像根本不吃这一套，他把袋子拿在手里，看着容忱的脸，说，“你不要笑了。” 容忱没听懂，直到他轻轻偏过头，在江檐生背后那个卖小饰品的摊位上的镜子里看清了自己的脸。眼角耷拉，眼睛里也没什么精气神，倒是唇角往上扯着，硬掰着一个笑。 “哦。”容忱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把嘴角放了下来，“是挺丑的。” 容忱一抬起手，江檐生就看见了他校服外套侧边的泥污，他伸出手，刚碰到就被容忱攥住，很慢又很强硬地推回去：“蹭到的，回去洗洗。” “容忱。”江檐生的语气很冷，就那样和他僵着着，不肯收回手，“你推开我试试看。” 闻言，容忱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下了。 他们站的位置处于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旁边又有没收完的摊位挡住，光线时有时无。江檐生的手很凉，撩开衣服碰到容忱的皮肤时，不知是被冰到还是痛的，容忱忍不住抖了一下。江檐生掀起眼皮看他，轻声问：“疼吗？” “干嘛。”容忱开玩笑似的说，“我又不是白雪公主。” 江檐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蓦地转过身，打电话问阿姨家里还有没有跌打损伤用的药，刚挂断，容忱从背后牵住他的手，讨好似的在人手心里勾了一下。 “哥。”容忱的声音很小，很没底气似的，“你生气了吗？” 江檐生想说没有，但他刚刚转过一半身，就被容忱卡住了手腕，上身往前一倾，勾着他的肩膀，很费力地够到他的嘴唇，厮磨似的贴上去。 “别生气。”容忱说，“我会长大的。” 容忱被白远恩丢下，在江家待的几千个日夜里，程心心担心他会感到不安，总是竭尽所能地对他好，更不必提江檐生毫无底线的包容。他好像本来可以长成一个不谙世事的、被宠坏了的小孩，永远不知天高地厚，因为天塌了会有人为他扛着。 可到如今，他却说自己要长大。 江檐生想，他从得知自己的眼疾那一天起，过了快二十年，好像从没这么痛过。
第11章 童话国王 回了车里，容忱好像很累，披着衣服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江檐生把那袋零嘴放到旁边，忽然想，如果白远恩当时没把容忱送到他家会怎样。 因为程心心和白远恩在当时是那样一种近乎决裂的关系，他们很有可能几年都见不上面。容忱会在别人家长大，也许会叫别人哥哥，或者姐姐，被其他口味的汽水收买。 不会在江檐生看不见的时候陪他，也没法在狭窄的储藏室的柜子里找到他，更不会故意发脾气，就为了让别人来哄自己。寄人篱下的生活可能不会很幸福，但他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学会放下自尊。 他会对别人撒娇，给他不认识的人准备生日惊喜，为了迁就喜欢的人而自己给自己台阶下。 江檐生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性、很多个画面。 可他又忍不住很自私又卑劣地想，还是算了，还是不好。 容忱只能到他家里来。这才是最优解。 临近高考，学校给他们适当减少了一些课程安排，以自习课为主，大多数学生都涌向了办公室，教室里便难得显得空旷。容忱一边吃面包，一边翻着学校发下来的指导书。 老孟已经找他谈过，说建议他报成江市的一所大学，比本地的几所学校要更值得选择一些。 成江市。容忱想。那是白远恩的家乡。 他曾经那样向往的地方。 可是那么远。坐飞机也要三个多小时，如果他周末回家，可能只来得及见江檐生一面就要走了。 容忱在心里以江檐生为中心画了个圆圈，只有范围内的地方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其他的就都显得多余，没必要再看。 “你和你哥说了吗？”林钟问。 “还没。”容忱把面包袋子收起来，“不过他肯定让我决定。”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江檐生不听他的了。 容忱只研究了两天的志愿，最后定的全是本地的学校，唯一一所外地的，是老孟劝他加上的保底学校。反正排在最后面，容忱觉得再怎么样自己也没可能去那儿，也就随便填了。 江檐生六月份很忙，所以高考完的那几天容忱都是和同学一块儿度过的，他还收到了白远恩的慰问短信。容忱躺在地毯上，把白远恩发的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然后重新组合在一起，还是读不懂。 他觉得眼睛有些发涩，忍不住眨了下眼，眼角就湿了。容忱坐起来，又读了一遍白远恩的短信。 “檐生说你可能会去成江，正好我这边的工作也快结束了，会尽快在你开学前申请调回成江的。到时候让妈妈送你去学校，好吗？” 他“啪”的一下把手机拍在地板上，连鞋也忘了穿，径直走向江檐生的书房。门没锁，江檐生站在里面，面前是一块投了屏的幕布，见容忱进来，他愣了一下，用英文说了句暂停，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容忱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又关上门出去了。 他回到了江檐生的房间，地毯上还堆着他闲得无聊拼的拼图，只拼了一半。容忱坐在地毯上，低着头拼剩下的一半，听见身后传来门开关的声音，还有很轻的脚步声。 “小忱。” “你和我妈说我会去成江市？”容忱没回头，他手里还拿着最后一块拼图，“为什么？” “你的老师和我打过电话，那所学校更有利于你未来的发展，而且——” “早说。”容忱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就把最后一门考试交白卷了。” 江檐生的面色一僵，声音也冷下去：“容忱。” “分数不够，不就去不了吗。” 江檐生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不要闹脾气。” “我没有闹脾气。”容忱站了起来，他把手里的拼图攥得很紧，手心泌出的汗都快把纸片浸湿了，“总而言之，我不会填成江的学校，你让白远恩不要白费功夫了。” 他趿拉着拖鞋，把那片只差一块就能拼好的拼图踢乱了，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容忱本来想得很好，等江檐生结束工作，在他忙于填志愿之前，他们俩还能出去度个蜜月。 现在好了，直接跳过蜜月期进入冷战期了。 他躺在床上，把手心里那片拼图的褶皱弄平了，放到书桌上，想了一会儿，给林钟打了个电话，喊他出来打球。 容忱换了衣服，经过玄关的时候发现江檐生的鞋还在那儿，便知道他没有出门。他从抽屉里抽出了自行车的钥匙，自顾自地走了。 容忱和江檐生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说话。 其实是容忱单方面的。因为江檐生还是会叫他早点回家，告诉他今天自己能不能回来吃饭，或者说给他带什么东西回来，只是容忱的反应全部都只有一个，就是一声不吭。 容忱心想，江檐生怎么是这种人，自己没有脾气吗，为什么要惯着他，还热脸贴冷屁股，明明不是软柿子，生气的时候还很难搞，怎么这会儿又那么好拿捏啊。 容忱分析了一下，觉得这可能是江檐生的战术，就为了在最后把他骗得晕头晕脑，傻不拉几地把志愿换了。于是林钟邀请他去他老家玩的时候，容忱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 他收拾行李的那一天，故意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揣上了，一副离家出走不再回来的样子。江檐生看了也没说什么，还问他要不要多拿一个行李箱，把容忱气得肺都快炸了。 “你最近怎么都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林钟瞥了他一眼，斟酌着用词，说，“考砸了？” “那还挺好。” “……”林钟叹了口气，给他扔了罐汽水，“不会是跟对象吵架了吧？唉，这毕业就分手啊。” “你真把自己当福尔摩斯了。”容忱无语了，敢情这家伙还没醒呢。他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孟想让我填成江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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