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又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容忱送回宿舍,拒绝和程旻其同处一个空间,马不停蹄地跑了。容忱第二天一起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天到晚不是在教室就是在自习室,连着泡了两天的通宵自习室,还是被辅导员发在群里的严禁夜不归宿通知叫了回去,室友时不时瞥他一眼,生怕他哪天就猝死了。 容忱只笑,说不会。 只是一想到江檐生,他就像被打包进行了压缩似的,变小,也变轻了,在风里四处漂浮而无所归依。他忍不住回头去细数那些回忆里的场景,每一帧里都有江檐生的影子,所以他还是无法适从,无法给这切肤之痛的想念一份交代。*
第26章 寂言 过了零点,一直到五点前,钟楼的钟都不会再敲响,周遭没了声音,便衬得房子里静得过分。江檐生没睡着,坐在阳台上,披着外套吹风。房间里太闷了,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梦是一只蛮不讲理的手,把回忆撕成没有规矩的碎片,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塞满了长夜的每一秒。* 这几天他连跟容忱的聊天界面都不敢点开,一看就觉得疼。其实他也知道容忱为什么生气,但他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容忱倔,他也好不到哪儿去,小时候宁可把自己锁起来也不让外人知道眼疾的存在,长大了做决定也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做派。 程心心不愿意承认,容忱不愿意接受,但他避无可避,他只能把它拿起来,放在自己身上。 就是这么一个两边都不愿意先退一步的局面,跟拔河似的,手心都摩擦破皮了,愣是连句喊停的话也不说。 容忱脾气犟,他比谁都清楚。 但就那天不欢而散,连人走了都不跟他打声招呼的局面而言,江檐生不敢去做那个第一个退后一步的人,还是因为害怕。 他害怕,容忱喉咙里装着那两个字。 “不是让我走慢点吗。”江檐生垂下眼,冷冷地抿起嘴唇。 我走慢了,为什么你却走上了另一条路呢。 院子外面驶过来一辆车,在隔壁房子的门口停下,车灯打得亮,江檐生忍不住眯起了眼。 邻居家里响起一阵人声,像是一大家子人刚刚回家。江檐生忍不住屏气凝神去听自己身后的动静,却只获得一片静。 江檐生想,这栋房子里容忱的痕迹太重了。 重到他一想到容忱可能以后不会再回来,就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在这里再待下去。 他闭上眼,忽然觉得,他要是现在发病就好了。 看不见了,也就不会觉得难受。 一入了夏,容忱就跟水土不服似的,连着食欲不振了好几天,每天吃什么吐什么,跟着白远恩去吃饭的时候脸色也不大好,被人小心翼翼地问了几句,一声不吭,只埋头吃菜。 白远恩连着叹了口气,伸手想摸他的手,到底还是收了回去,说:“对了,今年端午,你要不跟妈妈一起去外婆那儿看看?老人家年龄也不小了,身体也不大好——” “我会去的。” “好、好。”白远恩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快,还愣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你学校的衣柜够装吗?要是放不下,就把厚衣服放我那儿吧,我收拾出了你的房间,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回来住。” “够放。”容忱打断了她,“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 他看了眼时间,提上包走了。打开手机翻打车软件的时候,他忍不住看了眼日历。 二十一天。 容忱想,原来连一个月都没有。 以前看书上写一日三秋,他只觉得夸张,现在才发现,原来是纪实文学。 拿到这一个月的工资时,容忱又确认了一遍银行卡里的余额,在计划表上写了个预计日期。室友喊他一块儿把东西搬到楼下去,容忱就只把计划表随手压在几本书的下面,拿上手机出了门。 他们院里弄了个旧物回收的活动,能拿综测分,容忱盘算了一下,就跟一个室友一块儿捐了些不用的书和衣服。回收的地方远,容忱借了辆推车,把书放在最下面摞好,确认了不会倒才跟室友一块儿推着走。 “那儿是不是刚铺了新水泥?” “嗯。”容忱扫了一眼,“绕地走吧。” 前几天才下了雨,地上到处都是积水,容忱怕把书打湿了,一路走得小心翼翼,绕了个复杂的曲线才到目的地。室友在旁边写登记表,他就帮负责人员一块儿搬东西,堆到后面的桌子上去。 “哎,同学!小心——” 容忱往后退了一步,倒下来的书正好砸在他脚边,身侧的女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冲他道歉:“堆太高了,实在抱歉。” 容忱摇了摇头,弯腰去把书捡了起来。他一眨眼,忽然觉得脸上湿湿的,便伸手去摸,指腹一片红色。 “是不是被划到了?这种书的边角就是很锋利。”女生也注意到了,连忙从兜里拿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太对不起了,要不我陪你去趟校医院看看吧。” “不用了。”容忱用纸巾按住了在流血的伤口,摇了摇头,“我自己去校医院买个创口贴。” 他跟室友打了招呼,转身往校医院的地方走。他自己感觉那伤口不深,主要是从眼皮划拉到了眼尾,他整个右眼都不好睁开,按着又有些痛,便想着还是看看。 值班的医生是他们一个选修课的老师,还眼熟他,唠叨了好几句说他这位置划得巧,再偏一点,就得划伤眼角了。容忱一边保证以后会注意,一边忍不住拿手去碰。 他转过头,在一旁的镜子里看见闭着一只眼,眉头蹙起的自己,再加上他这几天脸色都不大好,整张脸都显得死气沉沉的,颇有些狼狈。 老师见他盯着镜子看,又倒起话篓子:“放心,别老手欠去碰,不会留疤,平时也注意一下,不要沾水,洗脸的时候避开这一块儿……” 鬼使神差地,容忱拿出手机,拍下了镜子里的自己,点开那个二十一天都没有打开过的对话框,把照片发了过去。 等出了校医院,撞见外面几对嬉笑着往外走的情侣,他却突然不忍心了。容忱手忙脚乱地把手机翻出来,想把那条消息撤回,却发现已经过了撤回的时间,而江檐生也没有回复。 克制多日的火气再度翻了上来,容忱干脆不管了,把手机一揣,觉得刚刚怕江檐生担心的自己根本就是在自作多情。 结果半夜被室友吵醒,容忱还是忍不住摸出了手机,想看看江檐生有没有说些什么。 聊天界面里一片安静,就好像他给自己发了一条消息。 容忱愣愣地拿着手机,好像隔了这二十一天,他才第一次认识到,他心里真的被什么东西捅出了个补不上的洞。 他闭上眼,总觉得那伤口还在痛,痛得他连手脚都软了,整个人就瘫在那儿,连动都动不了。 他在床上睁着眼度过了半宿,刚过六点就爬了起来,想着出去跑个步散会儿心,不然迟早把自己憋死。 下了楼,他看见宿管阿姨坐在门口打哈欠,见他穿戴整齐还愣了一下,随口问道:“这么早出门?” 容忱点了下头,刷了卡出去。夏天天亮得早,外面的路灯已经灭了,呈现出一片灰蒙蒙的感觉。他把帽子拉起来,估算了一下什么路线可以让他在食堂开门的时候刚好跑到那儿。 容忱觉得,自己也不算是个干什么事情时喜欢左顾右看的人,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右眼受了伤的缘故,老觉得不舒服,就喜欢往左边看,余光一扫,就瞥见了门口站着的人。 江檐生穿着一身黑,和身后一片绿色的绿化带格格不入,突兀得像是他想象出来的一个幻象。 容忱停下来,忍不住盯着人看,这一盯,被盯的人就有所察觉,抬起手,抖落了手里的烟,直直地看向他。 他们隔着不算远的一段距离,立在清晨时分寂静的路上,彼此沉默。
第27章 盲降 容忱本想装作无事发生,转头就走,但还是咬了咬牙,刷卡出去了。他走到江檐生跟前,眼睛边那道伤口忽然无法抑制地痛起来,让他的眼睛都变得通红,活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容忱。”江檐生像是很疲惫,嗓音也哑,“你是想变成我这样吗?” 容忱本来心已经软了,这会儿又被激得毛都炸了起来,咬着牙质问:“你这样是什么样?我就算瞎了,我也——” “容忱!” 容忱被吼得一愣,闭了闭眼,别开了头:“二十几天连个影儿都没有,现在又来说什么,我看你根本就不会心疼。” “是吗。”江檐生手里的烟快烧到指尖,他把它拿在手上摁灭了,告诉容忱,“确实不疼。” “你他妈,”容忱眼睛都热了,手攥得死紧,差点没忍住扑上去掰着江檐生的手检查,“江檐生,你真行。” “看见你发的那张照片时,我真希望我瞎了。”江檐生看着他,笑了一下,“容忱,你不开心,干什么都行。” “别对自己不好。” 他话音刚落,容忱的防备就全没了,整个人竭尽最后一点力气绷着肩,不想让江檐生看见自己脸上的表情。 正较着劲,那边江檐生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冰凉的手指抬起了他的脸,指腹很轻地从那道伤疤上划过,又往下,按在他的唇边。容忱还没来得及后退,满腔憋不住的话就硬生生被江檐生的气息堵住了。 江檐生只在第一下很凶地顶开了他的牙关,随后力道便温和下去,一下一下地厮磨着,容忱被磨得眼神都失焦,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对不起。”江檐生放开他,说。 容忱咬着牙,嘴硬道:“你的道歉根本不值钱,说了跟没说似的。” 江檐生笑笑,说:“确实。” “……你同意个屁啊!” “那就记账上吧,你想什么时候让我还都行。”江檐生按住他的手,慢慢地握紧了,“说过那么多次,估计也还不完了,看来我永远欠你的。” 容忱挣了一下手,没抽动,反而被攥得更紧,他本来也没什么抵抗意识,心里头老早就软成一滩水了,这会儿便放轻声调,故意含含糊糊地说:“什么放弃那种话……不准再说。” “好。” 容忱微微瞪了瞪眼:“答应得这么快?” “毕竟,”江檐生跟他十指相扣,继续说,“我欠你那么多。” “……怎么,”容忱闭了闭眼,说得有些断断续续,“怎么又是你来找我啊……” 他明明想好了,这次要自己去找江檐生的。 “没关系。”江檐生笑着吻他,“以后的机会都让给你。” 容忱一问,才发现江檐生从到成江市后就一直在他学校门口站着,连个酒店都没定,刚压下去的火差点又冒了起来。他一边在心里劝自己冷静,一边就近找了个住宿的地方开了房间,让江檐生先休息,他去楼下买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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