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结束的时间很短,容忱竭力维持着呼吸的平稳,说:“哥,我很爱你。” “在哪里都爱你。” 容忱把手机的手电筒开着,隔着老远,看着江檐生一步步走远,一直到手电筒的光亮再也照不到对方前进的路,他才把手垂下。 他一夜没有熄掉手电筒的光,以为这样,便是和江檐生走了同一条回家的路。 容忱抽空去别人那儿看了房,离学校不远,平时步行就足够,两室一厅的小结构,虽然不大,但也算是五脏俱全。 他站在门口,望着阳光下窗帘被吹动时沉浮的灰尘,心想,就是这里了。 确定了目标,容忱攒起钱来就更不要命,班委几次到宿舍找他都没逮到人,最后忍无可忍,直接给容忱下了死命令,让他再翘掉讲座影响班级荣誉分评定就请全班吃饭。容忱在微信里跟人道歉,又保证以后一定会去,关了手机,看着提款机上显示的数字出神。 白远恩又给他打了一笔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到医院里看他,她这次打了以前数量的一倍多。 容忱觉得,他得找个时间和白远恩谈一谈。 但这个时机还没来,他先看见了程心心发的一条朋友圈:一祖宗! 容忱也加了几个江家的亲戚,便看到底下有不少人给程心心回复,问是怎么了,程心心回了一个“江檐生就知道跟我对着干”,后来过了几分钟,大概是她觉得不该让外人看到,把整条朋友圈都删了,又重新发了一条,劝慰大家不要担心。 容忱刷新了好几次,确实是程心心删掉了原文,非但没有被她重新发的那一行字安慰到,心里堆积已久的疑虑反而像被勾起的毛线似的,越拉越长,他不断地往外拽,却始终看不到这条线到底来自于哪里。 没来得及等五一放假,正好学校有个讲述故乡的实践活动,完成时间不定,容忱挑中了一个还算清闲的周末,买了回家的票。 他记得这几天快到程心心的生日,江檐生很可能会到外公家去陪程心心,便没回家,直接打车去了江老爷子那儿。 院子里的花草都打理得很好,显得被簇拥的房子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容忱按了门铃,对着显示屏里露出来的程心心的脸笑了一下,后者一愣,随即便给他开了门。 程心心伸手去卸他背在身上的包:“小忱,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学校的实践活动,我回来录一些视频。”容忱忍不住把目光往客厅里瞥,“哥在吗?” “他去上班了,估计得晚上才能回。”程心心的脸色变了一变,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但到底没说什么,只是小声说道,“坐那么久飞机,饿了吧?我去给你做点东西,你垫垫肚子。外公他们在午睡,你注意别吵醒他们。” 容忱点点头,掏出手机想给江檐生打电话,又想起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还是忍住了。他本想直接向程心心询问,又怕目的性太明显会引人多想,便一边思索着怎么委婉地套话,一边往楼上走。 按照惯例,靠外的那间客房一般都是留给他的,所以容忱也没多想,直接推开了那扇门,看见床铺上铺得整整齐齐、叠起一角的被子时还愣了一下。 他退出去,仔细确认了一下自己没走错地方,才重新推开门。卧室里的书桌上确实还摆着他以前暑假过来玩时留在这里的一些东西,台灯也是外公送他的那份生日礼物,旁边摆着他的初中毕业照——他没走错。 他已经很久没来过外公家留宿,按理说这里不该有有人近期居住过的痕迹,但桌上盛了一半水的水杯,没套防尘罩的床铺,衣架上挂着的外套,都让他确信,这几天有人住在这里,而那个人是江檐生。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几乎是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容忱深吸一口气,把包放到椅子上,像一个偷窥狂似的,翻着书桌的抽屉和柜子,想找到更多的一点江檐生生活过的痕迹。 他的手往柜门旁边一摸,碰到了一个很长的物体,容忱本来没在意,但那东西似乎是被他弄倒了,整个往外倾斜,从书桌与床铺间的缝隙里摔了出来,倒在地上。 容忱低下头,怔怔地看着。 “小忱。”程心心站在虚掩着的房门外喊他,“给你做了碗面,下来吃吧。” 容忱足足呆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他支支吾吾地应下来,站起身,椅子在木制的地板上拖出一串长音,梦游似的跟在程心心身后下了楼,手指碰到微烫的瓷碗表面时,容忱才问:“阿姨,哥这几天都住在我以前的房间吗?” “嗯,刚好他来的时候,他房间的衣柜发霉了,新的还没到,他就说睡你那儿,后来也没换回来。”程心心顿了顿,说,“没事,他回来的时候我就让他搬回去。” 容忱“嗯”了一声,又把头埋下去。汤水烫得他舌尖发麻,他却好像无知无觉,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面吃完了,借口要收拾东西,重新回到了卧室里。 “妈,回头你给小忱寄东西的时候把这个也放进去。”江檐生低着头换鞋,手里还提着个袋子,“春季特供,成江没卖的。” “寄什么呀。”程心心瞥了他一眼,“让他走的时候捎上不就行了。” 江檐生的动作一顿,他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他回来了?” “嗯,中午到的,刚刚又出门了,说要去拍视频剪纪录片。”程心心说,“对了,你的房间我给你收拾好了,赶紧把东西拿过去……” 江檐生心不在焉地应了,把袋子一放,刚换下的鞋又重新穿上,转头出了门。
第24章 送你一程 容忱来之前跟朋友借了摄像机,但不太会用,捣鼓了一个多小时,跟人远程视频教学,才算没把机器玩废。他听着朋友在电话那边大呼小叫,一会儿说他不会拍,一会儿让他重新再找个角度,极其敷衍地随口答应了。 他找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地点拍了短视频,想着到时候再剪辑一下就够了,便坐在江边的长椅上收拾东西,江檐生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容忱先是看了一眼手机,随后才把摄像机收好,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要生气”,抬手按下了接通。 “怎么要回来不提前和我说。”江檐生说,“现在在哪儿?” “临港路。”容忱的声音平平的,“靠岸的那边。” 大概是因为风声太大,江檐生没有听出来他语气的反常,很快就把电话挂了。容忱坐在椅子上,检查了好几遍视频,又和室友商量了一下过几天实训课的分组事宜,江檐生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后半个月里学校的课程任务都计划得差不多了。 “小忱。” 傍晚的风有些凉,带着岸边种着的花的清香味,却莫名刺得容忱眼睛发烫。 江檐生揉了一下他的后脖子,轻声问:“拍完了?” “嗯。” “那就回去吧。” 江檐生能看出来容忱的脸色不太好,但还不算太差,属于“一般难看”的范畴,便以为是他拍视频拍得不太顺,想了想,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坐在后座另一头的容忱却不知道怎么的,猛地一下回过头,狠狠地盯着他,默了两秒,又转过去了。 “不是,”江檐生愣了愣,伸手去扳他的脸,“怎么这么看我?” 容忱的呼吸很重,像在竭力克制着什么,他抬起手,把江檐生的手掰开,推到一边,整个人往车门边挪了一点,一副要划清界限的样子。 “容忱。”江檐生只觉得他莫名其妙,自己也被这莫名的保持距离的行为伤到了,声音跟着发哑,“你干什么。” “不干什么。”容忱压着火气说,“不想看见你。” “行。”江檐生张了张嘴,像是被他的话激到了,索性放下手,喊李叔停车,自己去开门,“那就不看。” 车门打开又关上,容忱固执地不去往江檐生离开的方向看一眼,大声喊李叔开车。把那几个字吼出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的嗓音有多难听,跟破风箱似的。 车开进了隧道,月光逐渐退出去,黑暗之中,容忱忍不住伸手去碰自己的眼睛,他把眼睛盖住,抖着手,脑子里懵懵的,想起来小时候,他还没江檐生高,抱着坐在地上的江檐生,一遍又一遍地拍着他的背,跟他讲自己在书上看到的笑话,想逗人开心。 讲着讲着,自己先笑累了,趴在江檐生身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外面还是亮的,江檐生抱着他的手仍旧用力,像要把他融进骨血里。 明明那时候他们连最脆弱的一面都会向对方袒露,拥抱在一起的时候,像两只互相帮对方舔舐伤口的困兽。 为什么长大了,却要走散了呢。 容忱把背包留在车上,推了门下来。天色渐暗,大抵是过了工作时间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多了些,便衬托得坐在长椅上的江檐生孤单影只。容忱揪了下胸口的衣服,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站到江檐生的旁边。 江檐生手里拿着半截烟,已经灭了许久,手边是屏幕朝上的手机,听见动静,只微微侧过头,黑沉沉的眼里映出容忱的样子,言语一字一句从喉间滚出,刀刻似的,磨得他齿间都尝到了铁锈味儿:“不是不想见么。” 容忱蹲下去,把江檐生手里的烟拿走了,攥在手心里,以为拿余温能以毒攻毒,缓一缓他胸口的疼,却只握了一把冷冰冰的余烬。他低下头,喘着气说:“哥,你不是说,你不会接受吗。” 不会接受上天给他的这个“意外”,不会承认那是缺陷,不会相信它无法被改变。幼年的江檐生总是觉得,那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程心心那么努力,他也那么努力,就算是磨,也能磨出一条路来。 可走到最后,他却发现,原来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他绕了一个圈,又重新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这大概是他这几十年里,见过的性质最恶劣的玩笑。 江檐生看见他后背上微微支起的一小块,忍不住把手覆上去,语气也跟着放温和了些:“嗯?” “我看见你在房间里放的导盲棍了。”容忱不敢抬头去看江檐生,一手紧紧地攥着,声音哑得快要不成调,“所以阿姨说你跟她反着干,指的是这件事吗。” “不止。”江檐生顿了顿,把手收了回去,语气淡淡的,“让她不喜欢的事情多了去了。” “为什么?” “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不可能每次发病的时候身边都有人,况且——” “哥。”容忱难受得手都在抖,“为什么?” “……”江檐生别开视线,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平静得像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我放弃了。” 江檐生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挤得太缓慢而勉强,像是一根一根光秃秃的骨头,很是生硬,硌得容忱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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