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时而响起雷声,程心心便没把江檐生那边的安静放在心上,只当是他说话声音不大自己没听见,转身回了房间。确认房门关上以后,江檐生挺直的脊背才陡然松懈下来,他抬起一只手抵住眉心,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眼皮。 事发很突然,和白远恩告别以后,他在过红绿灯的时候陷入突发性失明,只能紧急停车在路边,雨天不好找代驾,只记得外公家在几百米外,便托便利店的店员帮忙照看,说明早会有人来拖车,随后步行赶过来,只是没想到本该离开的程心心会在这里,差点露馅。 最近一年的发病越来越突然,有时候甚至没有任何前兆,总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医生说可能和心理压力有关,也许是他过于焦虑,总是害怕完全失明的那一天到来才诱使了病情的反复。江檐生以前只当是医生安慰他要放松心情的说辞,直至今日才觉得也许它们并不是毫无关系。 白远恩和他见了很多次,今天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但话题已经不同于过年期间的那几次谈话,从希望他能劝劝容忱定居成江市而转向了别的内容。 他理应有一份不可动摇的底气来拒绝白远恩的,但那份底气随着视盲时间的增加与多变而不断被消磨,已经远远没有最初时那样充裕,白远恩大概是看出了他的态度有所软化,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 江檐生闭上眼,摩挲着手机,凭记忆点开了文件夹,里面存着很多录音。 是他偷偷存下来的、容忱发给他的语音。 太多太多年的记忆浓缩其中,让江檐生很难轻易抉择。 他忽然想起容忱说过的话,于是他很没经过思考地给容忱打了一个电话。 容忱大概是被吵醒了,声音也含含糊糊的,还很轻,江檐生猛然清醒过来,抱歉道:“对不起,吵到你了。” “说什么啊。”容忱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溜到阳台上去打电话,以免吵醒了室友。他清了清嗓子,轻声问,“怎么了吗?” 江檐生犹豫了两秒,也许是目不能视的原因,他本就因脱离安全区而躁动不安的大脑也变得更为迟钝,竟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念头涌现。他捏了捏眉心,简略地说了白远恩的事,容忱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低骂了一句,有些恼怒:“我就知道!哥你怎么不早说?我要找她——” “好了。”大概是容忱生气的语气过于强烈,反而让江檐生胸腔里压抑着的情感一下子泄了气,尽数消散了,“她的这个想法,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走上一条少数人的道路,更不希望那个对象是江檐生。 “她很自私。”容忱又放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一眼寝室里面,“哥,你……在犹豫吗?” 没等江檐生应声,他又嘟囔似的接上:“你这个圣父,肯定觉得自己是个定时炸弹怕影响我是吧?一定是这样,否则白远恩不会可劲儿就找你一个人,你看她都不敢找我……” 江檐生失笑:“哪里圣父了?” “……你心里还没数吗?”容忱震惊地抬高了音调,又在听到室友翻身的动静后骤然收回,他小心翼翼地把外套拉起来盖住头,说道,“哥,你开心吗。” 说完他又迅速接上一句:“别秒答,请深思熟虑一下。” 江檐生张了张嘴,收紧了握着手机的手,嘴唇微抿。他想起年幼的容忱竭尽所能和自己作对,只为了回到白远恩的身边,还有十来岁的容忱莽撞而天真,懵懂地打开储物间里衣柜的门时的样子。 他沉默许久,以至于容忱被冻得发抖,手都僵了,才听见他叹息似的回答:“小忱。” “……我好像有点害怕。” 害怕病情恶化,害怕成为累赘,害怕辜负每个人的努力和期望。 害怕影响你。 “嗯,我发现了。”容忱有几分得意地说,又振振有词地分析了一通,最后总结道,“江檐生,你真的很喜欢骗我。” 江檐生沉默,他觉得容忱用词不当,但又无法给出确切的证据来反驳。 毕竟在很多事情上,他总是选择把容忱排除在外,独自去做决定,去承担后果,并用完美的解释来蒙住容忱的眼睛。 这是他时隔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像小时候一样,把真实的自己袒露出来。 “你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见她好不好。”大概是困了,容忱的尾音拖得有些长,黏黏腻腻的,像在撒娇,偏偏江檐生很受用,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就已经说了好。那边的容忱嗔怪似的警告,“你不要被她唬住。” “不会。” “檐生哥。”容忱说,“看得见了和我发条消息。” 江檐生一愣,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惊觉容忱成长的速度太快,已经能够准确地察觉出他举动反常的原因。他笑起来,很没办法似的说:“好吧。” 他的容忱真的已经长大,不再是那个误以为他怕空旷的地方的小孩,也收敛了莽撞,表现出几分稚嫩的沉稳。 可他还是幼稚,会因为一点小小的成功而得意,忍不住跟他炫耀。 他内里的本质一如既往,而江檐生希望这永远别变。
第30章 破碎 白远恩很久没再来过,只有不断变换的银行卡余额提醒着容忱她并没有完全放弃,容忱一面思考着对策,一面在小组作业中斡旋。 他并不是一个天生的决策者,但也许是中学时期做多了班干部的事,在很多时候对于自己的意见和看法都会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固执,被组员委婉提出后才惊觉自己强硬地要求他们接受了很多想法,为了赔罪,便在小组答辩结束后请大家一块儿到KTV里聚餐。 人生来就是群居性动物,对于这种不尴不尬的聚会场面的适应性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容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忽悠着灌了酒,又是怎么被怂恿着跟他们一块儿玩桌游,最后输得满脸都是纸条。等好不容易找借口脱身,容忱靠在门口的墙壁上,一边低头取下脸上的纸条,一边在心里打定注意下次还是简单地吃顿饭算了。 看见阮雯雯其实是件很突然的事情。阮雯雯的穿着打扮和高中时期已经相差太多,和异性亲昵暧昧时脸上的羞涩也不再,容忱第一眼还没把眼前这个跟人热吻的人和阮雯雯对上号,一直等到那个男生说了句什么,阮雯雯似乎是气急,一巴掌打上去,口不择言地骂了不少富有内涵的脏话,容忱才辨认出这声音的主人是她。 “真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阮雯雯拿着镜子看了一眼发型,紧接着便啪嗒一声合上镜子,冲容忱眨了下眼,“帮我保密,让远恩姐知道她铁定告诉我妈。” “……我跟她不会说那么多。” “看出来了,不然你妈不会那么怕你。”阮雯雯整理好衣服,伸手拍了拍容忱的肩膀,“我跟你说啊,其实很简单——” 她说出的话卡了一半,被不远处走廊拐角的巨大声音生生掐断,阮雯雯本来气就没全消,接二连三地遇到让她不爽的事,整个人出离愤怒,二话不说就往拐角处走,一边嘴里还在喊:“公共场合吵什么吵?” 鞋尖和滚落地毯的手机相撞,阮雯雯一愣,看清了面前的局势,很礼貌地笑了一下,肩膀微微往后一转:“打扰了,你们继续。” “怎么了?”容忱走过来,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时也是一愣,被他嘴角处的淤青吓了一跳,“学长?” 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一个男生忽然猛地一下跳了起来,一拳打在程旻其的腰上。容忱的肢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连忙冲上去拉住他,混乱之中,阮雯雯也被牵扯其中,刚打理好的发型很快就变得乱七八糟。 KTV的经理联系了派出所,容忱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就被警察一块儿打包拎走了,阮雯雯吐槽了一路今晚的水逆之旅,吵得容忱耳朵疼,戴了耳机躲到一边,和还在包厢里等自己的人挨个儿道歉,默认了他们的“下次再约”。 他俩充其量只能算是拉架的围观群众,做了笔录就算了事,阮雯雯手背有点轻微的擦伤,坐在椅子上龇牙咧嘴地念叨今日不宜出门,容忱一拿手机,这才看见来自江檐生的两通未接电话,心想自己今天也不该出门的。 他一面斟酌着措辞给江檐生发消息解释,一面留意着里面的调解室。程旻其和那几个人起冲突的原因他不太清楚,但有帮助过自己的滤镜在前,容忱已经先入为主地把程旻其划在了被挑衅的那一列,便担心起对方会不会不依不饶,给程旻其留案底。 “不早了,我得走了。”阮雯雯晃了晃手机,“再晚车就不好叫了,你走吗?” “算了。”容忱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你先走吧。” “那行吧。”阮雯雯没多做纠缠,拿起外套离开。与此同时,容忱挂断了江檐生再一次打来的视频电话,以室友不舒服休息了为由只发文字消息,好在江檐生似乎是信服了,发来的句子语气什么的都挺正常。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容忱脖子酸得不行,他仰起头揉了揉后颈,正好程旻其和那几个人一同出来,各自离开。程旻其掀起眼皮,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抱歉。” “没事,不过他们是……”容忱的余光一扫,和去而复返的阮雯雯对上视线,他满脸困惑,而阮雯雯疯狂跟他做表情打眼色,他全没看懂,直到白远恩和另一个女人一块儿走进来,他才意识到阮雯雯在提醒自己什么。 今天真的不应该出门。容忱笃定了这一点。 “我妈就跟我说远恩姐的手机丢了,想着来派出所报案找找,我刚叫到车我妈就到了,我都没机会跟你通风报信。”阮雯雯怜悯地看他一眼,跟他咬耳朵,“我觉得你妈很不喜欢你进派出所这种地方……加油,你可以。” 当年白远恩还在国外,消息滞后,没能回来亲自处理那件事,自然不认识程旻其,只知道他是容忱的室友,便礼貌客气地和人打了招呼,欲言又止地看了容忱一眼。 容忱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了,否则他怎么会在白远恩的眼睛里看到那样陌生的情绪,过分强烈的情感几乎要把他吞没。 “……我——” “小忱。”白远恩的声音嘶哑,似乎有些悲伤,她的痛苦让容忱感到很不解,“如果你从来没见过江檐生,你也会变成这样吗?” “你什么意思?”容忱怔住,他指了指自己,近乎错愕,“你觉得是江檐生带坏了我是吗?所以你记忆里小时候那个乖巧听话的容忱才会变成这样?” 谁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完美无缺,一直缺席他的生活的白远恩在这一方面的执着也就更甚。似乎只有一个不带一点污点的容忱出现在她面前,才能证明她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以此来削弱一些她对于抛下容忱的负罪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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