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忱想,真像做梦。 跟他说“会好的”的江檐生,现在跟他说“我放弃了”。 怪不得跟他交待家里多出来的那些东西交待得那么清楚,原来是用小遮掩大的。 怪不得除夕夜要喝醉,原来是借酒浇愁。 怪不得只有一两个小时的时间,也要到他学校门口去等他。 原来是可能再也看不见他了。 原来江檐生放弃了。 他在陌生的成江市,被脱离舒适区的焦虑感淹没时,为什么会渐渐地淡化甚至于忘记,江檐生的安全区也离开了他。 更何况他明明早就意识到了这些细微的不对劲,这些莫名让他不安的蛛丝马迹—— “容忱。”大概是他沉默太久,江檐生的手钳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地按着,“你在想什么?” “是因为我去——” “跟你没有关系。”江檐生难得失态,厉声吼了出来,容忱被他吼得一愣,就那样呆呆地看着,直到眼睛因为酸痛而下意识地眨了眨,仍是保持沉默。 江檐生以前从未说过放弃,在他离开去了成江后却宁可把自己放在有缺陷的人的位置上,也不愿意继续尝试。 因为他一年里会有八个月、二百四十五天不在江檐生身边,而江父身体不好,程心心不能被一掰两半,在两个地方来回奔波。 因为他们曾经彼此依靠,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段关系中出现了一片隔阂,一道迷雾。 而它们淹没了容忱。 “容忱。”江檐生伸手要去碰他的脸,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那只手就那样悬在半空中,像固执地要抓住些什么,“你说句话。” 容忱把头抵在江檐生的膝盖上,看见自己的影子被路灯投放到地面上,便伸手去碰,指尖被冰凉的触感冻到,他闭了闭眼,喃喃道:“……我要走了。” 容忱连晚饭也没吃,坐了凌晨的航班,风尘仆仆地往成江赶。 程心心担心天黑不安全,特地开了车送他,在后视镜里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想了想,安慰道:“小忱,在学校太累的话,可以和朋友约着出去放松放松,也别逼自己太紧了,我一直很为你骄傲,更别提远恩了。” 容忱点点头,和程心心道了别,提前祝了她生日快乐,又说:“阿姨,谢谢您。” 程心心一头雾水,还没琢磨过来味儿,那边容忱又补上一句:“我不会放弃。” 他费尽周折,从成江市回到家,又匆忙折回,好像什么都没带走,也什么都没带去。 只在安静的机舱里,被沉默的聊天界面提醒—— 哦,原来他在那儿遗失了一颗心。
第25章 失语 飞机在成江市落地的时候,时针才刚走过三,容忱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宿管阿姨给自己开门,干脆就在学校外面定了个酒店。他站在窗户边,想起江檐生来看他的那一次,他也是这样看着窗外的灯火,而江檐生在他身侧,看着他。 窗外的风景还是那些,那座没盖完的楼房上拉了条长长的横幅,成江市最高的地标物楼顶的那枚灯还在不断地变换颜色,好似一切都没怎么变,所有的东西都在原位,继续运转着。 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现在只身一人,站在恒温的室内,觉出一些冷。 “容忱,你拷个课件不会复制粘贴吗,你怎么直接把我电脑里的移动走了。”同学打了电话过来,咋咋呼呼地说,“赶紧给我发过来,我这儿一打开文件夹全空了,还以为我电脑中病毒了。” 容忱“哦”了一声,一边翻着桌上那堆堆在一起的资料,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个小小的U盘,结果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便先安抚对方,说自己再找找,等找到了再给她发。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拖出放在靠墙的一摞打印的文献资料,拎起来抖了抖。 一块U盘从里面掉了出来。 容忱拿着看了眼,随手插上了电脑,一边回忆着自己拷的是哪个文件夹,一边按了双击。 U盘里东西依次加载出来,整整齐齐地列在上面,但不是他要找的文件夹。 容忱一愣,重新确认了一遍,确实跟他那个U盘长得一模一样。他抬起头,视线落在了那些以数字命名的视频文件上。 他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念头,握着鼠标的手都有些抖。 视频很短,只有几分钟,屏幕上一片漆黑,容忱还以为文件损坏了,直到传来一些很细微的衣物摩擦的声音,他去点关闭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又等了一会儿,紧接着响起来的人声让他不由得屏住呼吸,像生怕打碎了什么似的。 “容忱,不要光脚在地上走路。” “你都看不见,你哪儿知道我穿没穿拖鞋。” “听声。” “哎,真服了你了。”说话的人大概是穿上了鞋,视频里响起一阵很响的走路声,也许是他故意加重了走路的力道,“现在行了吧。” “嗯。” “……不是,你就一个‘嗯’啊?”那人像是有些不满,音调都抬高了不少,“敷衍。” “那怎么着?”另一个人大概是有些无奈,声音都变得柔和了一些,“给你买零食?” “那就不用了,反正你周末也没课,哥——一起去游戏厅?”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又静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响起人声,容忱判断了一下,发现后面的对话应该是在另一个时间段里发生的,整个视频大概由两三个视频剪辑而成,而U盘里的其他视频文件也一样。 他想起除夕夜那天江檐生喝醉了,拿着手机对着他,当时他还以为是对方在拍照,现在想想,应该是在录视频。 大概是想着以后可能会看不见,就把视频全处理成了黑屏,只留了声儿。 容忱深呼吸了几次,抖着手点开最后一个视频,名字是“2017.08.05”。 是他十八岁生日那天。 “江总,你是不是快破产了,这蛋糕怎么这么寒碜,我都不值得你买个三层的吗。” “行了,车轱辘话收收,先许个愿。” “嗯……希望江檐生不要破产,让我继续吃软饭,最好是一辈子。” “……容忱,你有没有仪式感?” “什么仪式感啊,不出声的愿望又不会实现。”容忱的声音很轻,像没底气似的,“说出来了,说不定就有人给你实现了。” “哦,那你等那个‘有人’吧。” “江檐生,你是不是装傻,你——” “嘘。”江檐生说,“你再重新许一个。” “不许。” “许。” “愿望哪有出尔反尔的……” “你许。”江檐生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响在容忱耳边,“就可以实现。” 门锁发出轻微一声响,他的室友拎着几袋子的外卖进来,说:“容忱,快把你的外卖拿走,我拎这么多差点就被宿管抓住了……容忱?!” 容忱蹲在垃圾桶边上,被突如其来的呕吐感压淹没了理智,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地痛着,像有只手蹿进了他的胃里,把里头搅得一团乱,他很费力地想要从眩晕的状态中抽身而出,却直接腿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伸手接过室友递来的水杯,在心里自嘲似的笑了笑。 骗子。 他许的愿望,明明就没有实现。 江檐生不联系自己,容忱就也赌气似的不联系他,每天刷新江檐生那少得可怜的朋友圈,见他没屏蔽自己就放下一点心,但紧接着心又揪紧了,怕江檐生过得不好。毕竟那家伙连“放弃”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别的事也不是不会干。 连着魂不守舍了一个多星期,林钟到市里来找他玩,白天吃了一顿饭,晚上又去了酒吧续场子,林钟本来以为他不喝酒,饮料都点好了,谁知道容忱抱着酒瓶在那儿哼哼,一双眼醉得全是水雾,看人都带重影。 他盯着空中的一个点,喃喃道:“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林钟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总是跟他说我有多想他,”容忱趴在吧台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可我好像没关心过他没了我过得好不好。” “……不是,你那对象是瓷娃娃吗?离了你就活不了?”林钟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伸手去夺他怀里的酒瓶,“你哪里自私了,你之前不还跟我讲你担心她生病了会不会不去医院就在那儿自己抗,在想象里把自己吓个半死。” 容忱往后缩了一下,躲开他的手,摇了摇头,说:“不够。” 和江檐生来拥抱他,带给他安全感的次数相比,他想的那些、做的那些根本远远不够。 “废话,那我要是你,遇到什么事儿,想她了,我肯定也希望对方先来安慰我啊,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你非得把自己修炼成圣人你就满意了……” “对啊。”容忱眨了眨眼,有什么东西滑进了他枕着的那块布料里,“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可为什么江檐生每一次第一个想到的,却都是他呢。 林钟费了老大力气把他扶回学校,容忱也不撒酒疯,就垂着眼,嘟囔似的:“骗子。” “谁是骗子了?”林钟翻了个白眼,数落他,“我给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抬回来,我真是感天动地兄弟情了好吧……哎你别往我身上吐!” 容忱扶着树干,脸也是红的,他一吐完,感觉胃里空了,脑子也空了,就那么蹲在那儿发呆,林钟实在受不了,伸手去拽他:“你是要分手了还是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 容忱却没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我要收心了。” “你不一直挺收心的吗,成绩好人缘好,程旻其那样儿的才叫……算了。”林钟扶着容忱的肩膀,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你室友应该没睡吧,别大晚上的吵醒他们。” “林钟。” 林钟停下来,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程旻其,心想这名字是有鬼吗!怎么一提到人就来了! 容忱已经昏睡过去,没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林钟默念了两句“眼不见心为净”,装作没听见程旻其叫自己,径直往前走。忽地,他感觉肩上的重量轻了一点,是程旻其从另一侧扶起了容忱,看样子是打算跟他一起送人回去。 “我说,”林钟清了清嗓子,“你帮容忱,不会是打算——” “不是。” “……哦,行。”林钟被他打断,舌头打了个结,半晌才接上,“谢谢。” 说完,他也没给程旻其时间惊讶自己竟然会对他道谢这件事,补充道:“跟以前无关,单纯为这件事。” “我知道。” 林钟看了程旻其一眼,老觉得哪里怪怪的。是程旻其从良了,还是他记错了?他竟然能好好说话?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容忱忽然跌撞了两步冲到一边,对着一棵树哭起来。林钟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想程旻其的事情,连忙跑过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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