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反问,白远恩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小忱……” “不可能,我不会跟你走。”容忱的语气几乎算得上是斩钉截铁,没有给白远恩一点回旋的余地,“你不要做梦了。” “可是,”白远恩哽了一下,不忍再和他对上视线,转过了头,“你一直住在别人家里,算怎么回事呢?” “你现在开始想到这个了。”容忱冷笑一声,脸色也变得很差,“十几年前,你把我留在那里的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那时候你怎么和我说的?” “你说以后这里就是我的家。”容忱说,“白远恩,你不能把我当成一样物品、一个东西。” “你想要的时候是一种说法,不想要的时候又是一种说法。” 车停在学校门口,容忱关了门,没和白远恩说“再见”,径直往学校里走,揣在兜里的手机开始振动,朋友给他打了电话,问他回来没有。 “刚回来。” “我昨天不是回家了吗,今天临时通知要做志愿活动,你能不能帮我在阿姨那儿登个记,把行李箱拎回我宿舍。”对面的人说,“麻烦你了,我时间来不及,行李箱直接扔门口保安处了,回头请你吃饭。” 容忱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保安处,叹了口气,答应下来。所幸这行李箱也不重,也不算是个累赘。他把行李箱放到腿边,和阿姨打了声招呼,随手拿过放在桌子上的一本册子开始写。 大概是前段时间都没什么人回家,最近的一行还是十多天前的。 容忱掀起眼皮,随意地扫了一眼,一下子怔住了。 “哎同学,你拿错表了,填这个,那个是外来人员登记用的。”阿姨从旁边扒拉出一本册子,递过去,“这个才是。” 容忱浑浑噩噩地在正确的册子上登记了朋友的信息,提着行李箱上楼,脑子里却还是那挥之不去的几个字。 江檐生,九月十号,三零七,容忱家属。 容忱把行李箱送到隔壁宿舍门口,敲了敲门,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宿舍。 他开了门走到阳台上,眼红红地,盯着楼底下来来去去的人,就幻想里面有个人是江檐生。江檐生又不听他的话,偷偷跟着他出门,隔着老远看他。 容忱抿着唇,到底没忍住,给江檐生拨了个电话。那边接得快,但很静,容忱先是听见了一阵衣服摩擦的细碎声响,紧接着才响起江檐生有点哑的、带着点睡意的声音:“小忱?” 容忱愣了一下,声音闷闷的:“刚刚在睡觉吗?” “没,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江檐生大概是还没醒透,讲话的速度很慢,容忱听得几乎要受不了,眼泪和情绪一样失控。 他怔怔地不说话,要是往常江檐生应该很快就能发现他的反常,但江檐生这会儿脑子还没完全开始运转,有种迷迷糊糊的困倦感,只是声音很低地叫他:“宝宝。” 容忱手一抖,眼泪当下就没忍住。他靠着栏杆,把头埋下去,手机也拿远了些,怕江檐生起疑,就含糊不清地说:“写论文太困了,按错了。” “哦。”江檐生说,“别写了,去睡觉。” “这么早睡,生物钟都乱了。”容忱抿了下唇,克制住呼吸声,“马上就写完了。” “嗯。”江檐生大概还是很困,声音变低了一些,“别熬夜。” 容忱咬住嘴唇,觉得他的哽咽声快要藏不住,就把话说得很急促:“哥。” “嗯?” “你有没有梦到我?” “有。” 容忱愣愣的,眨了下眼:“是吗。” “总是梦见你,”江檐生说,“很想你。” 容忱咬住嘴唇,不再发声,他伸手敲了两下旁边的木头架子,说:“我室友喊我去开门,哥,我先挂了。” 江檐生说:“好。” 来到成江市那么多天,无数个念头里,这是容忱第一次想—— 他怎么离江檐生那么远。 “哎我这好不容易进趟城,你都不说给我介绍几个好玩的地,看我跟导航相亲相爱……容忱!”林钟在电话对面嚷嚷,把容忱吵得耳朵疼,手机也推远了点。 “什么都尝试一下,踩雷了才记忆深刻。” “你这什么歪理?”林钟起了火,骂了他两句,接着说,“对了,你什么时候放假?我最后一门考试在元旦后,估计十号前就回去了。那时候高三还没放假吧,看老孟去?” “我不行。”容忱翻了一下日历表,看着其中一个数字下标记的字,“我二十六才放。” “……你学校这也太猛了。”林钟噎了一下,叹了口气,“开学早放假晚,我都看到你未来几年的生活了。” 容忱看了一下手里的资料,没理他。 “那行吧。”林钟也没多做纠缠,说,“回头再说。” 挂了电话,容忱又翻了几页资料,实在是看不下去,就起身到阳台上去吹风。这几天天气预报说要下雪,结果雪没下,雨倒是连着下了几天,今天好不容易停了,还是个冷飕飕的阴天。 别人都把大衣拿了出来,他还是穿着那件从江檐生的衣柜里带来的风衣,穿得久了,迷迷糊糊就有一种被拥抱的触觉。 他偶尔也会想起江檐生的眼睛。他从白远恩的朋友圈里看见,程心心跟江父一块儿出了国去旅游,要到春节前才回来,他就忍不住担心起江檐生。他看不见的时候怎么办,会不会又回到那个狭窄漆黑的储藏室,在里面挨过一段不知昼夜的时间,再神色如常地去工作,去聚餐。 他想象着江檐生的生活,那痛苦不断放大,最终便如同影子一样重叠在他自己身上。*
第18章 安全区 白远恩大概是从他们学校官网上看到了校历,快放假那几天每天卡着点嘘寒问暖,话里话外暗示他要不要回来看看,还说老家那边的亲戚也很想他。 容忱把手机屏熄了,觉得白远恩撒谎的本事还没有江檐生一半厉害——想见他?十几年没见了,连脸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想什么? 他一律以已读不回处理,但也拦不住白远恩在学校门口等他。风吹得大,白远恩穿了件白大衣,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里,远远看上去,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跟他一起出来的同学见他站那儿没动,以为他认识,就说:“你家里人?那要不你去吧,我们自己去得了。” 容忱攥了攥手心,同意了。他走到白远恩旁边,皱着眉看她:“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白远恩的眼眶染了层薄薄的红,她嘴唇动了动,说:“今年春节,你还要回去么?” “是。”容忱偏开头,“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小忱。”白远恩伸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放缓了声音,“你好久没叫我一声妈妈了。” 有不少人在门口进进出出,也有认识容忱的,隔着老远跟他打招呼,容忱礼貌地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看向白远恩:“天太冷了,您早点回去吧。” 容忱的最后一场考试考得心不在焉,快收尾了才发现有几道题填得乱七八糟,耳畔“嗡”的一声响,连忙改了。他三点半考完,定的下午五点的机票,半步都不敢停,一路跑回宿舍,取走了在阿姨那儿寄存的行李箱,再赶到校外去打车,跑到机场的时候,容忱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这么急地跑过步了。 他没提前和江檐生说回来的事,心想着等到站了,他回了家,江檐生大概会很意外。 容忱没想到自己会在飞机上睡着,所以当他从飞机上下来,走在长长的通道里时,他还有种没睡醒似的虚浮感,像每一步都踩不到实处似的,让他有点没来由的心慌。 阿姨在七点以后便不会留在宅子里,容忱便在机场随便找了家店买了吃的,在回去的出租车上三两下吃了,算是填饱肚子。 他把行李箱拎起来,没让滑轮发出声音。门口那盏顶灯还亮着,把门口的一小片地给圈了起来,容忱深吸一口气,伸手要去输密码,却愣了一下,发现门口的密码锁已经换了个新的,在上面多加了个指纹锁。 他顿了顿,还是输入了原来的密码,门锁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往里推出一条缝。容忱没来得及琢磨出这个微不足道的变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提着行李箱进门,再把门带上。 江檐生的拖鞋还放在鞋架上,他没有回来。 认识到这个事实,容忱不知道自己应该是高兴还是失望。他停在玄关处好一会儿,才换了鞋进屋,并故意把自己的鞋放在了最下面。里面的陈设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他的那间卧室应该是有人经常来打扫,还算干净。容忱看了两眼便回过头,推开了另一间卧室的房门。 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窗帘换了。 原来用的是程心心买的,浅栗色的一张窗帘,显得温馨些,现在却换成了一张黑色的,十分简洁,没有什么装饰,拉得很严实,房间里便一点光都不透,又闷又暗。 容忱顿在原地,这些细微的变化给他一种很不好的猜想。他往后退了一下,行李箱被撞动,往外滑了几步,发出一些很轻的声音,盖过了楼下传来的开门声。容忱蹲下去给行李箱开锁,按开密码的时候,他听见楼下有江檐生讲话的声音。 他走到楼梯边,看见江檐生背对着自己站在玄关处打电话。容忱正要下楼,正好江檐生打完电话,转过身来,视线在不经意间从楼梯上扫过,看见他,很明显地怔了一下。 “小忱?”江檐生脱掉了大衣外套,笑着看向他,“怎么突然回来了,都不让我去接你。” 容忱在学校吹惯了暖气,便觉得这屋里空空的有点冷,他忍不住去捉江檐生的手,和他贴着握在一起:“惊喜嘛,说不定还能让我发现你有没有背着我干坏事。” 江檐生看见容忱的毛衣领上被勾出了根线,他附身去拿,缠在手指上,配合道:“发现什么了?” “门口的指纹锁是不是没录我的?”容忱笨拙地去吻江檐生的唇角,声音含糊,“刚刚还怕你连密码也改了,把我挡在门外面。” 那根线在江檐生的手指上绕了好几圈,江檐生一松手,就快而利落地散了,打着卷儿地窝在那儿。江檐生就压着那个卷儿,搂紧了容忱把人往自己这儿拉,哑着嗓子说:“不会。等会儿给你录。” “窗帘……”容忱的声音含含糊糊的,像含了块糖,“为什么换了?原来的好看。” “挡光。”江檐生低头吻他,声音也低下去,“你回头再挑。” 容忱跌在沙发上的时候才发现,江檐生把落地灯也换了。 他没有说,这些多出来、忽然出现的新事物让他觉得很不舒服,好像江檐生的生活里渐渐有了了一小块他不知道的空白,而这块空白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地扩大,就像被水侵蚀了的木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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