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江大桥的人行道此刻人烟稀少,只剩下一黑一白的两道人影。 尤真跟在周觉因身后,像条不争气的小尾巴,吃力地加速着,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他的步子。 为什么? 一路上,尤真不断问自己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周觉因在和他说了再见以后,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为了他甘愿放弃曹泽斌的生意,为什么将他从曹泽斌身边救出来,又为什么把他的手握得那么紧。 光顾着看周觉因和他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尤真没注意到脚下的路缺了一块板砖,加上步速太快,膝盖一软,失去平衡向前倒去。还好周觉因眼疾手快,在尤真摔倒之前立刻回过身来,跟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他的西装的后领,把他整个人扯了起来。 “怎么就那么笨?走路都不会走了?” 周觉因的声音里有尤真不太熟悉的笑意,抬头一看,他果然在笑,尤真迅速移开了视线,腿似乎又更软了一些。 以往周觉因和他说话,一向针针见血,惜字如金,冷酷得像颗化不开的顽石,哪里会对他笑呢? “是,是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尤真有一点委屈,但不敢表现出来,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一点底气也没有了。 “哦,小短腿。” 周觉因松开尤真的衣领,低头瞥了眼尤真分明又长又直还在发颤的两条细腿,视线便没再挪开。 小孩的上衣和西裤上沾着明显的紫红色酒渍,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专程到酒店楼下来躲避亲戚的询问和纠缠。 尤真一向容易较真,以为周觉因是真的在对他的身材挑刺,着急给自己辩解,“我的腿不短的,我只是个子没有你高,所以走得没有你快,这是……” “是谁弄的?”周觉因把他的辩解当耳边风,盯着尤真身上的酒渍没头没尾地问。 “嗯?”尤真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顺着周觉因的眼神望下去,才知道周觉因在问什么。 他连忙用手去遮掩那几块污渍,然而无济于事。 “没什么,就是我不小心……” “尤真,你今天真的很不听话。” 周觉因弯下腰去,将尤真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说好不骗我的。” 周觉因的面孔占据了尤真的视野,同时也占据了他所有的思考空间。 他立刻忘了还要和周觉因阐明“自己为何不是小短腿”的事,乖乖闭上了嘴。 “是谁弄的?” 尤真微微垂下头,浓密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考虑良久,吐露了一个名字。 “曹致鑫。” 曹启顺和S市市长女儿姜韶蓉的独子,也是启顺集团默认的未来继承人。更具体一点,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总是这样,我早就习惯了。没什么的,洗一洗就好了。” “我很少和他见面,可是今天是奶奶的生日,所以……” 曹泽斌刚才说了那么多,周觉因肯定全都知道了。 关于他的家事,他的出身,他埋在心底不想说出的秘密。 在遇到周觉因之前,尤真觉得这些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曹启顺是他名义上的爸爸,但他们的生活是完全分割的,是没有任何感情牵连的。曹家那些复杂的权益纷争,尔诈我虞,他没有兴趣,也不会参与。 可对象是周觉因,坦白这些对他来说也没那么容易。 尤真云淡风轻的“习惯了”,“没什么”,像针扎似的戳在周觉因的胸口,如果这都算“没什么”,那他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真的像曹泽斌说的那样,他从小就嫉妒你?欺负你?” 尤真不确定是否应该把曹致鑫的那些行为统称为“欺负”,但“嫉妒”,肯定是没有的。 “我有什么好让他嫉妒的呢?他有的那些,我都没有。” “他其实根本打不过我,但是妈妈叫我不要还手。因为如果我还手了,曹启顺生气了把钱收回去,我们就没办法过日子了。” “他总说我妈妈是小三,但其实他妈妈才是,不然为什么是我先出生?他真的好蠢。” “我妈妈只是个普通人,他妈妈是市长的女儿。所以曹启顺娶了她,把我和妈妈丢掉了。” “不过也挺好的,我也不想要他们这样的家人。” 尤真尽可能让这段叙述听起来平淡,好证明自己对曹启顺的抛弃,曹致鑫的欺负,曹泽斌的骚扰,对曹家的一切毫不在乎。这没什么困难的,因为他本身就不在乎。可不知为什么,说到最后,他竟然已经哽咽到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哥哥知道了,我不该问的,对不起。” “不哭了,还走得动吗?” 周觉因哄尤真哄得自己眼睛也发酸,掏出几张纸巾,轻柔地印在尤真眼下。尤真很听话地回握住他的手,在他手掌里依赖地蹭了蹭,又小幅度地点点头,表示自己还走得动。 可下一秒,周觉因却背过身去,在他跟前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来隔着裤子捏了捏他还在抖的小腿,向尤真提出了邀请。 “上来吧。”
第27章 尤真傻站在原地,不敢相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不用,哥哥,我可以自己走,我,啊……” 周觉因稍稍用了把劲,握着尤真的小腿往前一带,尤真便半趴在了他的宽厚的肩背上。 “真的不要?” 周觉因的声音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侧过头来看了尤真一眼。只要尤真再向前靠几厘米,就能亲到周觉因的嘴唇了。 男色当前,尤真懒得再思考那么多“为什么”,张开双臂勾上周觉因的脖子,毫不客气地把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生怕他要反悔。 “要!” “要的!” 尤真出生后的前十年,没有一天不在曹家人无尽的侮辱和冷嘲热讽中度过。他们一家都是愚蠢到无药可救的人,全都毫无根据地地把曹启顺的错误归咎于自己和母亲,好像抛妻弃子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曹启顺。 后来曹启顺的生意越做越大,周围的眼睛也越来越多,为了掩人耳目,曹启顺安排人手,把他们送了出去,改名换姓,更改国籍,好维护住他“优质农民企业家”的形象。 他的母亲是个非常漂亮且有魅力的女人,即使语言不通,追求者依旧源源不断,不久后在异国组建了新的家庭,生下了混血宝宝。 从那以后,尤真就彻底“没有家”,也“没有家人”了。 曹启顺在生活上没有亏待过他,给他请了当地最好的华人保姆和家庭教师,安排他在顶尖的贵族学校上学。尤真在国内的成绩就不差,语言关过了以后几乎是学校里的尖子生,他还有一副漂亮的亚洲人面孔,在校期间,他一直很受欢迎。 十六岁那年,他把第一次给了陪伴了他整整六年,对他无微不至的家庭教师,可在发生关系后,他才知道对方早已成家,他们之间发生的不是“爱情”,不是“做爱”,而是蓄谋已久的“诱奸”。 可这也怪不了他。 没有人教过他如何提防坏人,没有人教他辨别假意和真心。在社会的染缸里,尤真不过是一条孤独的无知的游鱼,任何人只需要用一点点虚情假意的“关心”和“爱”作为诱饵,就可以轻易将他勾走。 从那天起,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旁人的“关心”和“爱”,是要他用一些代价去交换的。 于是,他像是染上了最终以“分手”为目的的性瘾一般,不断重复着“恋爱”,“做爱”,“分手”的无限循环,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偶尔感受到自己也是“被爱着”,“被需要”的。 可周觉因不一样。 他总是用别扭的方式关心他,爱护他。可当尤真把身体送到他面前要报答他,他不仅不要,还气急败坏地教训他脑子有问题,没有安全意识。 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会有周觉因这样的人。 尤真实在是搞不明白。 明明从来就没有人在乎他是否被骚扰,被欺负,为什么他在乎呢? 更没有人主动在他面前蹲下来,说要背他,为什么他要这么做呢? 走过大桥就是碧天花苑了,贪恋着周觉因的背上感受着他的体温和香味,尤真有些坏心眼地希望脚下的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他没有问周觉因要带他去哪里,也不敢问他,只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要跟他回家。 周觉因的身上有一股他喜欢的草木味道,肩背上的肌肉触感也很好,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把尤真勾引得意乱情迷。 他装作是不小心蹭到的样子,细碎的啄吻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周觉因的耳廓上,顺便甜滋滋地问他,“哥哥,我重吗?” 周觉因明知自己又被小流氓占了便宜,却不揭穿他,只是笑着说,“你觉得呢?小短腿。” 尤真不满意地哼了一声,很轻地用膝盖从侧面撞了一下周觉因的腰,咕哝着反驳他:“我才不是小短腿……” “还敢踢我?” 周觉因腰上一痒,故意颠了颠尤真,装出要把他摔到地上的架势,吓得尤真立刻夹紧了双腿。 “我没有踢你,就是碰了一下,谁要你说我是小短腿……” 尤真虽然心有不甘,可他在周觉因身边就没有原则和底线可言,顶嘴顶到一半就歇了火,乖乖地趴在周觉因肩膀上,不再吃他的豆腐,黏黏糊糊地认错。 “……哥哥,我错了。” 乖得叫人心疼。 “今天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办?” 尤真的喉结动了一下,嘴唇蠕动:“其实他就是说说而已,他不敢对我做什么。而且我,我能打得过他。” “说说而已?”周觉因被气得哼笑一声,“他说的那些话,你听懂了多少?那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他一条胳膊比你两条腿加起来还粗,你打得过他?” “他知道你住哪里,在哪里工作吗?万一被他查到了怎么办?这样不行,我帮你联系安保公司,你必须请一个保镖保护你的安全……喂,说正事呢,你还有心情笑?” 喜欢的人正一本正经地关心自己,本来是件开心的事,尤真笑得周觉因的肩膀都在震,清脆的笑声抑制不住从嗓子眼里冒出来。 “可我不想要别的人保护我。” 周觉因的脚步慢了下来,惊异地发现尤真前一秒还爽朗的笑竟然渐渐替换成了哭腔。 尤真闭上眼,埋在周觉因的颈间,不一会就把他的衣服沾湿了一大片。 “……你怎么可以那么坏啊?周觉因,你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你明明不可能喜欢我,拼命地推开我,为什么还要管我呢……”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为什么还要管我呢……你就是在欺负我……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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