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冬阳傻眼了。煎熬与痛苦悄然敛去,熟悉的保护欲和占有欲重新占据主导。他终于抬起头,从正面直视耿秋阳,变回了哥哥模样。 “你瞎说什么呢?”他批评道,“你不喜欢别人就要礼貌拒绝,怎么还随便挑一个……恋爱不是这么随便的事。” “是吗?我感觉他们都挺随便的。”耿秋阳说。 冯冬阳搞不懂现在的初中生是怎么回事,郁闷道:“他们随便是他们的事,你不能随随便便的。” “好吧。”耿秋阳似乎并没有当回事,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情书,说:“这是今天收到的,我还没看呢。” 冯冬阳脑袋都快炸了,问道:“之前也没见你收过情书,现在怎么这么多?” “我同学说,之前我总和你在一起,你太成熟了,衬得我很幼稚,不够man,现在你走了,我一个人,别人就不觉得我幼稚了。” 冯冬阳无话可说,死死盯着耿秋阳拆情书的手,恨不得替他读信,再替他拒绝。 耿秋阳倒很自然,完全不觉得收情书这事儿有什么特别,淡定抽出信纸,读了起来。 “哇,是高中部的。”耿秋阳说。 “什么?”冯冬阳感觉自己开始生气了。 “好像有点不对劲。”耿秋阳皱起眉,翻过信纸背面看了看,又捡起信封看了看,没找到更多的信息,便盯着信的落款处,反复地看。 “怎么了?”冯冬阳急切道。 “我感觉他不是女生。”耿秋阳说。 “什么?”冯冬阳彻底忍不住了,伸手把信抢了过来。 耿秋阳没有生气,完全不介意和冯冬阳分享隐私,甚至主动解释道:“他在最后引用了几句《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台词,落款是罗密欧。如果是女生,应该会落款朱丽叶吧。而且这是我头一回收到不写真名的信,好像不希望我知道他是谁。” 冯东阳掐着信的两侧,捏出褶皱,又在意识到自己的焦灼后感到退缩,把信铺在桌子上,两手握成拳,藏在桌子下面。 准确来讲,这并不是一封求爱信,而是一篇纯粹的表白情书,用词旖旎,语气卑微,并未渴求回应,只是抒发自己内心奔涌的情愫。信里将耿秋阳形容为天使,春雨不比他柔情,夏风不比他轻盈,秋叶不比他脆弱,冬雪不比他纯洁。他无需伸手,一切都会向他靠近,恶意会逼他至险地,善意会救他于绝境。他注定使一切人沦为配角,而他将在众人的装点中翩翩起舞,度过如艺术般璀璨的一生。 这封热烈的信写在泛黄的白纸上,落笔利落干脆,看得出来是个很有个性的人认真写的。 不知为何,冯东阳眼睛有些刺痛。他把信叠起来,手指几乎有些发抖。煎熬和痛苦又回来了,“哥哥”的面具岌岌可危。他不敢看耿秋阳,偏头看着窗外的雨幕,没说话。 耿秋阳把信拿回去,又看了一遍,最后浑身打了个颤,说:“真浮夸。” “浮夸吗?”冯冬阳低声问。 “这还不浮夸?”耿秋阳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可他写出了我的心声,冯东阳心想。而一想到自己对耿秋阳抱有和写信人一样的情愫,冯东阳心里就溢起一阵恶心,也不知道是恶心这位写信的人,还是恶心自己。 “这人是谁?”冯东阳问。 “不知道啊,我都不认识高中的人。” “离他远点。” “都说了我不认识。” 耿秋阳一脸无所谓,压根不觉得被一个男生表白是什么大事。他总是这样,和周遭的一切保持远距离,从不深思人世,也从不忧心自我。同龄人或是多愁善感,或是愤世嫉俗,他却能超然一切,活在当下。这一切并非什么处事智慧,只是纯粹的天真。而这份天真,最是让人痴迷。 冯冬阳心想,这份天真能保持十几年之久,大概离不开自己的守护。如今有人对这份天真有非分之想,他自然有义务站出来,剑指敌人,继续守护身后的人。如果敌人是自己,那么,他就应该把剑反过来,对准自己。 身下的硬挺还在偷偷叫嚣,冯冬阳的心跳却逐渐稳定下来,胸腔里沉甸甸的,蓄满情感。他握紧拳头,偷偷瞥了眼自己的下体,心想,这算什么?小的时候能为了弟弟挨打,长大了就能为了弟弟忍受别的东西。 他咬紧牙齿,再次说话时,语气已如往时一般温柔。他笑了笑,问道:“小秋,如果哥哥还像以前那样天天陪着你、护着你,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啊!” “也许别人又会觉得你幼稚,不再给你写情书了。” “无所谓,我又不喜欢收情书,我还嫌烦呢。” “那你不谈恋爱了?” 这回耿秋阳没有很快地回答。他想了想,反问道:“你会谈恋爱吗?” “不会,”冯东阳摇头,“你刚刚说,心底里不希望我谈恋爱,所以我不会谈的。” 耿秋阳舒了口气,露出轻快的笑容,说:“那好啊,你不谈我也不谈,我们一起做单身汉吧,哈哈哈哈。”他笑了片刻,突然回过神来,说:“哎,我们不就是在说你谈恋爱的事吗?怎么话题绕我身上了!快,你接着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冯东阳站起身,一边系风衣的腰带,一边说:“我只是想你了。” 耿秋阳愣了下,随即笑出声,说:“你还说我肉麻,你自己不也一样?” 冯东阳笑了下,说:“我就是回来看你一眼,现在得赶回北京了,学校还有很多功课要做。你也快回家吧。” 耿秋阳促狭地笑了下,清澈的眼神望向冯东阳,说:“哥,你骗人,你明明就是有秘密了,还不愿意跟我说。” 冯东阳摸摸他的脑袋,说:“我的秘密就是想你了,嫌肉麻,一直不好意思说,刚刚终于说出来了。” 耿秋阳笑道:“你骗人,你绝对还有别的秘密,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 冯东阳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我没有喜欢的人,真的没有,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就做你哥哥,做一辈子。”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耿秋阳一时怔住,收起玩笑的姿态,没接话。 窗外的雨更大了,把世间的俗人们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冯冬阳不认为自己挨得住这场围困,宁肯冒着雨逃走。 他一边朝门外走,一边嘱咐耿秋阳:“我得赶火车,先走了。雨下这么大,爸妈肯定会来接你的,你在这里乖乖等着。别告诉他们我回来过,他们会生气的。” “那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耿秋阳问。 冯东阳笑了笑,说:“只要你给我打电话,说想我了,我就回来。” 说完这句,他义无反顾地打开门,走进了雨中。 世界被雨声笼罩了,显出一种别样的寂静。天空黑漆漆的,看不出雷电的痕迹。 下半身的躁动在不知不觉中熄灭了。冯东阳仰起头,迎着纷乱的雨滴,心想,这雨真是凉啊。
第31章 断章(四)罪恶的忍耐 【至于忍不下去了怎么办,冯冬阳没想过,也不敢想。】 北京也偷偷下了场雨。 学校年头久了,地砖经水一泡,漂起来不少,不小心踩上去,泥水四溅。 冯冬阳任凭脏泥呲在裤腿上,拖着步子朝宿舍走,看起来颇为沧桑。 不过,他毕竟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还换了身韩剧男主一般的穿搭,所以回到宿舍时,室友们还是发出惊叹,揶揄地问他去了哪里。 他说:“回家看我弟弟。” 没人信他。室友都说,他肯定是去见心上人了。 他懒得反驳,自顾自地爬上床,补了一大觉。 睡醒之后,他冲了个热水澡,又洗了衣服,然后收拾书包,去自习室学习。 从这日开始,他刻意把生活安排得很满,拒绝思考,拒绝回忆,拒绝一切理性与感性。某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被他藏了起来。他藏得很用力,因为他不仅要瞒过别人,还要瞒过自己。 他一如既往地给耿秋阳当哥哥,每隔一两周就回家一次,陪耿秋阳在校门口吃饭、逛书店、喝奶茶。从前他只陪耿秋阳上下学,并不惹眼,现在他总是站在校门口等,耿秋阳还总是跑过来扑他身上,兄弟俩又帅又黏糊,惹眼得很。很快,耿秋阳收到的情书大幅减少。他没有因此高兴,耿秋阳也没有因此不高兴,兄弟俩彻底回到过去的状态,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看眼前人。 到了寒假,他买好北京特产,回家过年。这是他上大学后头一回返家,耿建国显出些许兴奋,看他的眼神总带着笑意,说家里离了他挺不习惯。冯夏萍更不必说,一进门就给他一个拥抱,高兴得不得了。提起耿秋阳,他们也很欣慰,说小秋离了哥哥也很适应,在班里交了新朋友,早上和同学一起上学。 父母越是满意,冯冬阳就越是心虚,不敢坦白返乡看望弟弟的事。耿秋阳倒也配合,听他说担心父母责怪自己逃课,就帮他把这事儿瞒了下来。于是,无论在父母眼里,还是在耿秋阳眼里,冯冬阳都是一个爱护家人的好哥哥,努力平衡着生活,让每个人都满意。 如此这般,渐渐地,冯冬阳也把自己骗了过去,认为自己只是一个爱护家人的好哥哥。他再也不去回忆那场雨,更不会记起那团被雨浇灭的欲望。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在脑子里删干净,就越是在心里扎得深。 第二年的初夏,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早晨,耿秋阳发来消息,念叨着想他,直直念叨了一上午。冯冬阳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回去,却迟迟没答应。 一来,距离暑假只有不到两周,他到时就回去了,何必多跑这一趟?二来,自从开始不定期回去看耿秋阳,他就察觉到钱的重要性。有了钱,他才能把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才能坐硬卧而不是硬座,才能给耿秋阳买礼物。所以,他接了一个家教,还给一家培训公司做兼职,在校园里搞地推。忙于挣钱的结果,就是学业被耽搁。此时正值期末,冯明宇临时抱佛脚,学得废寝忘食,头都大了,哪有精力回家看耿秋阳? 于是,他顾左右而言他,附和着耿秋阳,说些想念的话,偶尔抱怨几句期末周的忙碌,就是不提回家的事。 耿秋阳的眼睛是雪亮的,情绪是裸露的,直接打来电话,劈头就问:“你回不来就说回不来,为什么要敷衍我?废话连篇,车轱辘话来回说,烦死了。” 冯冬阳被他怼得矮了一截,只得先道歉,再解释:“我心里想回去,所以不舍得直接拒绝,但这两天确实太忙,回不去。” “好吧。”耿秋阳叹了口气,似有心事。 冯冬阳便问:“心情不好?跟哥哥说说,哥哥在电话里也能哄你开心。” 耿秋阳咂咂嘴,说:“你记得那个罗密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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