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秋阳对此非常受用,开始把冯冬阳当盾牌,干什么都把他推在前面。冯冬阳自己没有被保护过,却不介意保护别人,乐得做一面盾牌。冯夏萍对此感到欣慰,耿建国却稍显忧虑,担心小儿子习惯了依赖、长不大,然而,他又实在没立场抱怨继子对亲儿子好,最终还是默许了一切。 于是,耿秋阳就这样在冯冬阳毫无原则的保护中长大了。 而长大这件事,总是瞬息万变、不受人控制的。 升入初一前的那个暑假,耿秋阳变声了,也长高了。几乎一夜之间,他从小男孩长成大男生。冯冬阳看着他,感觉过去的十二年如做梦一般,如今梦醒,一切童话都破灭,只留下一片怅然若失。他想,弟弟长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会有自己的秘密,大概不再喜欢和自己玩,也不再需要自己了。 体会着这份失落,冯冬阳突然理解了耿建国。他明白耿建国为什么想要一个女儿了。如果耿秋阳是女孩,他们就可以多保护他几年,直到他长大成家。不,就算成了家,他们也可以继续宠爱家里唯一的女孩,没有人会觉得不妥。 可是男孩不一样。男孩子嘛,总得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成天被家里人宠着算怎么回事? 冯冬阳于是越来越克制,学着把耿秋阳当成同龄人相处,尊重他的隐私,和他保持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同时减少待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频繁地和同学相约出行。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并不是耿秋阳想要的。 初一开学后不久,耿秋阳来找冯冬阳算账了。 他把冯冬阳堵在床上,质问他:“你总躲着我干什么?” 他们都长高了,同时待在卧室里都会感到拥挤,遑论同一张床了。 “你坐你自己床上去,不热吗?”冯冬阳说。 “你怎么不回答问题?”耿秋阳越发不肯离开,把冯冬阳按在床上,瞪着眼睛逼问他。 “我没有躲你,这不是乖乖被你按着吗?”冯冬阳说。 “你躲了,”耿秋阳笃定道,“你早上为什么不跟我一起上学?” “你早上总起不来,我起得早,就和同学一起了。” “这是什么破理由?我虽然起得晚,也从来不会迟到,你等着我一起出门不行吗?” “我同学起得也早,不好意思让他等。” “那你就别和他一起啊!我是你弟弟,他是吗?”耿秋阳满脸不可思议。 “一件小事而已,怎么还上纲上线的……” “什么小事?!”耿秋阳生气了,“我们就只有这一年可以一起上学!已经被你浪费一周了!” 冯冬阳心里一颤,几乎有些疼。 “对不起,”他连忙道歉,“我没想到你很期待这件事,是我不好。” 耿秋阳这才满意,松开他,坐到了自己床上。 “那你从明天开始,和我一起上学。”他命令道。 冯冬阳点头答应,心里又有些不安,试探着问:“小秋,你没有想要一起上学的同学吗?” 耿秋阳想都没想,答道:“没有。” “班里没有你喜欢的同学?还是他们不喜欢你?” “为什么要喜欢同学?为什么要被他们喜欢?” “因为人们更乐意包容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人相处起来也就更舒服,可以一起玩,一起学习,也可以倾诉烦恼,慢慢地就会变成好朋友。”冯冬阳不自觉地用对待小孩子的口吻说话。 耿秋阳对这口吻却很习惯,认真反问道:“每个人都必须交朋友?” 冯冬阳一时哑然,支吾道:“也不是必须……” “那我不需要,”耿秋阳说,“我有你就够了。” 冯冬阳心里咯噔一声,在感到幸福的同时,又莫名紧张起来。 “你已经长大了,小秋。”他说。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耿秋阳一脸疑惑。 冯冬阳被他问住了,没答话,转而又说:“小秋,哥哥也长大了,不能一直陪着你。” 耿秋阳皱眉,“不能吗?” 冯冬阳:“……” “不能吗?”耿秋阳又问一遍。他目光轻盈,眉心皱起时也不见沉重,压根不像一个正在“长大”的人。他的所有烦恼都是线性的,所有满足都是即时的。他无忧无虑,纯净清澈。 冯冬阳没来由地一阵心痛,来不及思考,便脱口而出:“也不是不能。” “到底能不能?”耿秋阳仍不满意。 “能。”冯冬阳点点头,感到心里的那丝痛苦逐渐化开了,向深处晕染,嵌进血肉里。他怀疑自己做了错事,甚至犯了罪恶,但他说不清楚是什么。 耿秋阳没发现他的心绪,听他给了肯定答复,便开心起来,趴到床上看漫画去了。 第二天,冯冬阳便等着耿秋阳一起上学。 冯夏萍没当回事,耿建国却很敏感,单独把他叫到卧室里,嘱咐道:“冬阳,你高三了,忙你的去,别管小秋了。” 放在以前,冯冬阳压根不会理会耿建国的管教,甚至还会据理力争,可这一天,他竟慌了神,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小秋想和我一起上学。”他低声解释。 “他都长大了,你不能再惯着他了。”耿建国走到他面前,深深地注视他的眼睛,神情之间,已经没把他当做孩子,而是当做一个大人。 冯冬阳紧张得咽了下口水,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小秋他……他不习惯。” “不习惯什么?”耿建国皱起眉头,有些忧虑,“他总这么粘着你,什么时候是个头?别的同学都早恋了,他还一副没长大的样子。我知道你心疼他,但你别把他害了。” 这话已经有些责怪的口吻,冯冬阳不服气,脊背挺直了些,说:“反正我明年就上大学去了,往后他想粘我,也没得粘了。” 耿建国长叹一口气,还要说话,耿秋阳却推门进来了。 “你们俩凑一起说什么悄悄话呢?真稀罕。”他笑着跑过来,跳在冯冬阳背上,“走喽,上学去喽!” 冯冬阳没说话,紧张地望向耿建国,却见耿建国眉间皱成一团,斥道:“从你哥背上下来!还当自己是小孩儿吗!” 耿秋阳恹恹地跳到地上,嘀咕道:“大早上发什么疯。” 耿建国气得扬手要揍,耿秋阳连忙躲到冯冬阳身后,推着他出门了。 耿建国在背后喊:“你哥明年就上大学了,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办!” 耿秋阳没理他,出门以后,拉着冯冬阳的手低声说:“你昨天已经答应我,长大了也陪我,我爸不知道这事儿,还在那里威胁我,真搞笑。” 冯冬阳笑不出来,握紧耿秋阳的手,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总是一阵阵地发慌,自己也说不清缘由。 他暗暗地想,等上了大学就好了,上了大学就会有新生活、交新朋友,小秋也会慢慢习惯没有自己的生活。 那时的冯冬阳毕竟年轻,不会轻易丧失希望,虽然已经察觉到生活的细小裂痕,却没太在意。 他何曾想到,从感到心慌的那一刻开始,罪恶便将慢慢渗透他的生活,无论是时间,还是距离,都无法扭转他的人生。
第29章 断章(二)罪恶的觉醒 【失恋???失恋!!!】 冯冬阳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耿秋阳哭成了泪人儿。 冯冬阳给他擦泪,结果越擦越多。他叹了口气,轻轻拥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 这是自耿秋阳长高后,冯冬阳头一回抱他。拥抱仿佛带有魔力,耿秋阳很快止住哭声,下巴搁在冯冬阳肩膀上,两手搂住他的腰,身体一软,朝他靠过去。 冯冬阳于是紧紧搂住他,没说话。 片刻后,耿秋阳说:“你答应过长大了也陪我,可是,你离我那么远,会不会想回来陪我,却回不来?” 原来他流泪,是因为察觉到了现实的力量。 冯冬阳从记事起就懂得现实,知道那滋味儿不好受,于是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他很想再做一个承诺,帮耿秋阳抵抗现实,却又不忍心他活在期待里。况且他实在不该继续做弟弟的保护神,而是应该拥抱大学的新世界,让弟弟慢慢习惯没有自己的生活。 所以他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耿秋阳察觉不到他的心思,乖乖待在他怀里,好像很珍惜这个拥抱。 随着时间的推移,冯冬阳逐渐感到尴尬,觉得两个大男人搂在一起实在奇怪,便轻轻推开了怀里的人。 耿秋阳显然不太乐意,却没反抗,呆呆地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冯冬阳笑了笑,舌头像是被麻痹了,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这天过后,耿秋阳沉默了许多,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看书,对待冯冬阳也冷淡不少。 冯冬阳起初以为他在赌气,直到有一天,他起夜时听到耿秋阳在说梦话,说的是:“哥,你能晚几天再走吗……” 冯冬阳这才明白他的沉默与冷淡不是赌气,而是逃避。他没有处理现实的能力,只好像鸵鸟一样,把头埋在沙子里,企图以视而不见对抗无能为力。 冯冬阳坐到他床边,偷偷握住他的手,心想,要不就不去北京上学了,再复读一年,考到省会去,离家近一点。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把冯冬阳的心烫了一下。他赶忙松开耿秋阳的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仓皇回到自己床上。 启程前往北京的那天,耿秋阳像块牛皮糖一样,黏在床上,死活不起来。 冯夏萍训他:“快起来,我们要去送哥哥了,你不起来,待会儿就见不到哥哥了!” 耿秋阳不说话,窝在被子里蹬腿,以表反抗。 冯夏萍拿他没办法,走出房间,说:“冬阳,小秋赖床不想起,你去跟他告个别吧。” 冯冬阳蹲在门口穿鞋,闷声说:“我不去了,让他睡吧。” 他知道耿秋阳是想逃避送别。 这样也好。 这样最好。 入学之后,冯冬阳迅速掌握了新环境的生存法则,并操控自己的行为以契合这些法则,这是他从小练就的本领。 只有一件事他不适应——耿秋阳不给他打电话,也没给他发消息。他的逃避旷日持久,看来是行之有效。冯冬阳十分欣慰,至少这证明耿秋阳并不是离了他就活不成,他也绝不会像耿建国所说,把耿秋阳害了。如此想着,他也铁下心来,不给耿秋阳发消息。 事情似乎不断朝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可冯冬阳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他的头发越留越长,胡子也是每周才刮一次。同学们纷纷加入社团,他也没兴趣。大学生活本可以多姿多彩,却被他搞得枯燥无趣。他每天无数次打开手机,查看短信,又无数次关掉,随即打开课本学习,转移注意力。 他显然是极特殊的个例,至少是他们宿舍的个例——除他以外的三个室友,全在开学两个月内找了女朋友。奇怪的是,三个室友默契地不在冯冬阳面前谈论异性,偶尔被撞到,就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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