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我就想看他一眼。”许久后,韩江雪终于开口道。 他或许已经强求不了任何事情,但唯独,他想用自己这双眼睛亲自确认一遍他爱的人还活着。这就够了。 张景生轻笑一声,说:“二哥,别误会。你想怎么样都行,我只是来给你提个醒的。”说完他递来一个牛皮文件袋,袋面上几个红色大字印着:广东省公安厅,文件袋的封口处贴着封条,上面还端端正正地盖了一枚骑缝章。 “先别打开,到疗养院了直接给前台就好。”张景生叮嘱。 “里面别是对我的逮捕令。”韩江雪勉强打起精神,开玩笑般说道。 “我是这种人吗?” “最好不是。” 作为一个常住人口不过万的海边小县城,这间疗养院的设施装潢从外面看上去远远谈不上奢华高级,但好就好在四周足够安静,背靠山,能看到海,安保措施也出乎意料的森严。韩江雪从当地居民嘴里得知,不少省里退下来的干部最后都会来这里养老。 “你好,我想问一下,你们是不是有位病人叫万径?呃,万径人踪灭的那个‘万径’。” 前台负责接待的护士仔细地打量了韩江雪一眼,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反问说:“先生你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来访的目的是什么,与被探访人是什么关系?我们需要核实你的身份信息并做访客登记。” 一连串的问题把韩江雪问得哽住。这些分明都不是什么复杂的问题,他心里早该有答案,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护士沉默不言地等着他回答,韩江雪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拿出张景生给他的文件,递给了护士。 “有人让我把这个给你们。”他解释道。 护士对此似乎见怪不怪了,只见她熟练地接过文件袋,转身进了身后的一扇门里。不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回来了,同时将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放到了接待处的台面上,说:“先登记吧,一会儿我带你去找他。” 韩江雪乖乖登记好了信息,护士随即把手上的文件递给他,说:“这是万径的病历资料,不知道韩先生你是否对病人的情况有所了解?” “只知道一点。他失忆了,是吗?” “是的,病人不记得之前的事情,虽然暂时检查不出导致失忆的具体原因,但我们建议不要刻意地引导病人进行回忆。其余的话,倒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护士一边说一边走出接待处。 她领着韩江雪穿过疗养院一楼的长廊,来到尽头的一扇门前。推开门的瞬间,海风带着阳光瞬间倒灌进来,声声浪潮也在耳边变得清晰。 “他喜欢看海,所以天气好的时候基本会在花园里呆着。”护士朝远处一指。 远处的海在蓝天下翻起浪,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长椅上。风吹乱了那人零碎的发尾,露出一截瘦削的后颈,霎那间韩江雪的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无法再往前挪动半步。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着,一下下撞在肋骨上,仿佛要撕破他的胸膛蹦出来。 “韩先生?”护士走了两步,发现人没有跟上,转头略显疑惑地喊道。 韩江雪猛地回过神,半晌,对护士说:“辛苦你,带到这里就好了。” 护士闻言,脸上闪过片刻的迟疑。显然,对于韩江雪这个第一次来探望的人,她还无法做到彻底放心其与病人接触,但或许是刚刚那份文件起了作用,她也仅仅是迟疑了一会儿。 “那我先走了,有事可以到接待处找我。刚刚提到的那点,希望韩先生您能谨记。” “放心。” 护士转身回了楼里。 韩江雪立在原地,半天没有动。他捂了捂口鼻,试图通过减少吸入空气的方式让自己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这一招很管用,呼吸逐渐恢复成原先的频率,心跳也慢慢平复,只剩脑子仍在因为方才的心跳加速而发昏。 海风带着凉意吹拂而来,让原本炽热的阳光变得温度刚好,暖洋洋地降落在皮肤上。仿佛是感受到注视的目光,坐在长椅上的那人忽地转过头来,视线不偏不倚地同韩江雪的对上。 这个瞬间,韩江雪好不容易找回的镇静和从容再次被打散。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长久而有些痴痴地凝望着那双久违的漂亮眼睛。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伤痕。对于韩江雪来说,天底下只有一个人长着那张让他心动的漂亮脸蛋。 可又有些不一样。 曾几何时,那双眼睛看向他的时候永远充满欲望,爱也好,还是别的情感也罢,里头的颜色总是鲜明强烈。可那人的双眼里现在只有陌生。 他忘了他,也忘了过去所有不好的事,以至于原本习惯了被阴郁和压抑笼罩的眉眼也变得明朗了不少。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韩江雪终于从失态中回过神来。他低头整理好表情,朝长椅走去。 长椅上的人一直看着他,韩江雪在长椅边停下,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一下万径的脸。入手的触感是温热的,有着活人的温度。对方僵了一下,似乎是感到莫名其妙,韩江雪这才回过神,意识到这个原本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对于现在的万径来说过于冒犯了。 于是他蹩脚地解释说:“看你刚刚一直吹风,不冷吗?”他将手背到身后,说话的同时指尖忍不住搓了搓,残留的温度很快就在风里消失不见了。 “请问我们认识吗?”那人反问。 “……不认识,抱歉,”韩江雪语无伦次地回应着,在几秒钟的沉默后,他伸出手,再次开口说,“我叫韩江雪。”话音落下时他意识到这还是自己第一次这么正经地跟万径自我介绍。 手停在半空中。 韩江雪在等。等待令他再次变得紧张,几乎费尽了力气才控制住不让手发抖。 几秒后,那人终于给予了回应,一边回握住韩江雪的手一边说:“万径。你是来探望病人的?” “嗯,”韩江雪的心在握住万径手的瞬间几乎跳出来,此刻他的耳边只剩怦怦的心跳声,下一句话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便脱口而出,“来看我的爱人。” 不知为何,万径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心情有些古怪,他顿了顿,接着说:“原来如此。手,能放开了吗?” 韩江雪动作一顿,紧接着松开了手。 气氛骤然变得有些尴尬,万径看着眼前这个自称韩江雪的奇怪男人想了想,又问说:“你刚刚在看我,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容易显得自作多情,但万径对于自己这张脸的认知以及对于别人目光的敏锐度让他确信,这个男人刚刚确实是在看他。 “我爱人……你跟他有点像。”韩江雪说着,忽然低声而快速地接了句“抱歉失陪”,随即十分匆忙地转身朝楼里走去。 万径莫名其妙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流水声在洗手间里回荡,冰凉的水珠顺着韩江雪的脸滑下来,和眼泪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他双手发抖地撑在洗手台上,心想,妈的。 明明说好只是来看一眼,可看过之后,他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一个眼神,一句话,一次触碰,一个拥抱,一个吻……人是贪心的,不会满足,只会得寸进尺。 十分钟后,收拾好心情的韩江雪从洗手间出来。 就在他打算推门回到花园,和万径道别时,隔着门上的玻璃窗,他看见有人坐到了万径身边。那是个年轻的女孩,身上穿着疗养院护工的制服,只见她给万径递过一碗削好皮、切成块的苹果,眼里带笑。 韩江雪见过太多七情六欲,所以他很轻易就能分辨出那样的眼神到底是纯粹出于善良的好意还是带着爱慕的好意。 女孩显然是后者。 然后他看见万径接过那碗苹果,笑着说了声谢谢。 看到那个笑容的瞬间,韩江雪的心刺痛一下。 在他的印象里,万径是很少笑的。流离的童年和后来的黑社会生活很大程度上影响着那人的性格,让他始终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即使偶然露出笑容,也都是出于礼貌的疏离微笑。只有在极少时候,他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当然,这个极少的时候通常也只有韩江雪能见到,而不可否认的是,万径笑起来特别好看,所以韩江雪总是会想让这人开心点,多笑笑。 张景生的话又在脑海中响起。韩江雪想,或许万径确实应该趁这个机会重新开始,去选择一段没有他,没有鲜血,没有黑暗,没有权力与政治斗争的人生,干净利落地活着。 作者有话说: 是狗血的失忆剧情!I am 土狗。 周末抽空去了趟香港,找到了非常符合小万形象的香水——Byredo的Casablanca Lily(不是在打广告)(正色)果然在我心里美丽小万就得是花香调的!而且必须是不能太甜,但又馥郁、悠远、温暖的花香,光一闻脑子里就会浮现“华丽”这个词。 韩哥的话应该是Davidoff的Cool Water(比划)这个是男士香水,但是完全不强势,反而很清新。主要香调是水生香,夹着些许花香和尾调的一点点皂香,会让人想到蓝色的海洋,大家有机会能闻到的话就懂了。
第九十三章 | 93. 梦中人 【感觉应该是个好梦】 万径看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倒影愣了会儿。他不知道是否和失忆有关,但有时候面对着镜中的自己他会觉得那人并不是他,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为此他忍不住朝镜子又凑近了些,一点点打量起这副应该熟悉的模样。可越是看得仔细,那种陌生感便越强烈,万径甚至开始觉得镜中人正在分崩离析。 外头传来一声呼喊,拉扯着思绪回到现实。万径醒过神来,鞠水洗了把脸,然后走出洗手间。 十点是每日的巡房时间,今天值班的是那个姓林的实习护士,她上月刚满二十岁,天性活泼开朗,性格讨喜,不仅嘴甜会说话,做起事来也利落,因此疗养院从医护人员到长辈都有不少人相当喜欢她。 林护士正在帮忙整理床铺,只听她一边将睡乱的被子铺平掖好一边喃喃自语:“今天下好大雨,估计是不会停了,没法去花园放风。”她熟练地铺好床,接着拿起电视遥控器,继续道:“我看看,六十……八,电影频道,你平时就爱看这个台,是不是?” 狂风把雨水吹到玻璃窗上,雨声连绵地铺满了耳朵。春末夏初是台风的季节,早在一周前气象局就发布了台风预警,雨也淅淅沥沥地下了好几天。刚才电视里还放着早间新闻,主持人在节目最后提醒电视机前的观众,今天下午台风将从东南沿海地区登陆,让人们不要出门,做好防风防汛工作。 林护士对他的照顾程度早就远超正常医护人员对病患该有的关心,万径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这个小姑娘对自己有意思,但除了客套地笑一笑,以示感谢以外,他并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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