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于首富的离世,每个人的关注点都不同。有人关心香港市场和长实集团的股票是否会有动荡,有人关心首富的万亿家产怎么分配,也有人关心许永燊是否会和发妻葬在一起。 韩江雪在美丽都大厦的天台上找到了Mary。 她坐在天台边缘,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十六层楼高之下是令人眩晕的霓虹灯市与车水马龙,只要轻轻往前,就能在灯红酒绿中结束一切。 “陈晞,”韩江雪很少这么喊Mary,这是后者本名,只可惜Mary不是很喜欢这个本名,“不去送你父亲最后一程吗?”他一边问一边在Mary身边坐下。 Mary望着脚下的霓虹灯火良久,然后身体微斜,将脑袋靠在了韩江雪肩上。她说:“无必要。我去做乜?给他火化添把火吗?” 陈晞一直都叫陈晞,但如果她不是私生女的话,大概要换一个姓。 晖、晗、晞,这三个字不难看出其中的异曲同工之处,陈晞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否在她出生时曾经抱有过一丝希望,能让孩子成为许家名正言顺的后代,但显然,这个希望并没有实现,而爱最终化成了恨,她的母亲带着对那个似乎拥有一切的男人的怨恨郁郁而终,留下她一人挣扎着活在世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依旧残留着冬日凉意的夜风吹来脚下的喧闹。韩江雪最开始是担心Mary的心情,不过现在看样子,这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过和脆弱,于是也放心下来。 “对了,二哥,”Mary忽然间喊他,表情和声音都莫名变得有些扭捏,只听她说,“虽然不是个很礼貌的问题,但我真的忍了很多年了,不知看在今天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 “乜问题?”韩江雪反问。 “……就是,你的父亲到底是谁啊?”Mary望着韩江雪,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意思是,亲生父亲。” 沉默。漫长到极点的沉默。 就在Mary以为自己无法得到回答,已经打算岔开话题来打破尴尬的气氛时,韩江雪终于开口了。只听他平静地回答说:“陈孝平咯。” “啊……真的?!”尽管Mary知道答案必然就是二选一,可真等到韩江雪亲口承认时,她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你猜?”那人笑眯眯地反问,让看似已经明朗的真相再次回到暧昧中。 Mary下意识地就想问说那佐治是怎么回事,但下一秒,她猛地意识到这是个十分没有意义的问题,而且只会让大家都尴尬,于是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愉快悲哀在身边转又转,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快乐回旋。* 楼下有人正在放歌,邓丽君甜美的歌声飘入夜色里,靡靡之声唱着上个世纪的忧愁喜乐。 香港这个地方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在东方与西方的夹缝中生存,刻着因封建主义的傲慢所带来的耻辱和资本主义的贪婪所带来的虚荣。总有人说香港是无根之地,可在香港出生和长大的一代又一代人,却已扎根在这片地上。他们无处可去,只能低头奔走在每个此时此刻,被裹挟于时代的洪流中,同这块永远存在各种矛盾和冲突的土地一起经历巨变,奔向未知的明天。 虽然能将他们看作是历史和未来之间的掮客,但事实上,他们既做不到共情过去,也无法预知未来。 “阮丽,”韩江雪忽然提起了这个名字,只听他问道,“她最近过得如何?” 尽管没有对外公开,但那张记忆卡里的证据有相当一部分是只有和许家十分密切的人才能拿到的,作为许泽晗情人的阮丽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为了防止许家暗地里动手灭口,她加入了警察的证人保护计划,这种情况下,再想继续发展演艺事业是不可能了,好在走过这一遭后,她似乎不再那么执著于做明星,而是选择呆在Mary的夜总会里。正好Mary隔三岔五要去拍戏,她便帮忙打打下手,偶尔上台唱歌。 “她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啦,我不可能让人欺负她的。”Mary回答道。 韩江雪“嗯”了一声,说:“反正有要帮忙的就同我讲吧。” “Yes, sir!”Mary不着调地应道,接着话锋一转,问,“你呢?你以后乜打算?” “无打算,过一日是一日吧。” Mary忽然笑了笑,说:“讲真的,二哥。我识你这么多年,有时候觉得你未免也太菩萨心肠,别说黑社会大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度化众生的呢。” “连你也这么说,看来我确实该改改,”韩江雪也跟着笑起来,接着他站起身,说,“我仲惊你伤心,既然无事,我就走先了。” 他穿过夜色,走入熟悉的居民楼。 楼道里隐隐有别家门内传来的谈话声,又或是电视节目的声音。自家信箱里信件多得已经从缝隙里溢出来了,韩江雪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有许久没检查过里面的信件,甚至连信箱钥匙放在哪里似乎都记不清了。那些具有安定作用的药物让他有些浑浑噩噩,记忆也跟着混乱起来。 他站在信箱前沉思片刻,接着掏出小刀,刀尖卡在缝隙里用力一撬,硬是把信箱撬开了。 信件一下子涌了出来,哗啦啦在脚下散落一地。韩江雪弯腰,将那些有用的没用的纸张和信件捡起来,忽然发现其中一封信是从大陆寄来的。 寄信人的地址和名字都有些陌生,收件地址却明明白白写着这里,韩江雪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大概记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是阿飞的本名。 他没想到会从阿飞那里收到来信,有些疑惑地拆开了信封。里面有整整三张折起的信纸和一小沓照片。韩江雪一边上楼一边大略地读着阿飞的信。这封信虽然长,内容却简单易懂,除了向他分享老家的生活外,全是满满的感激之情,而在那封长信的末尾,阿飞这样写道:【二哥,另有人让我帮忙转交一张照片给你,我一同给你寄过去了。希望可以安全寄到。】 韩江雪见状,将那一沓照片拿在手里翻了翻,里面有阿飞孩子的照片,有一些县城老街的风景照……忽然,韩江雪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上,动作也随之猛地顿住了。 漆黑的山路上汽车的车前灯刺破夜色。停在路边的警员伸手,做出一个拦截停车的手势,于是向他驶来的车辆速度渐渐慢下来,最后靠边停下。 驾驶座摇下的车窗露出司机的样貌,无声闪烁的警灯在那人脸上交错划过。 “熄匙、车牌、身份证。”警员说着万年不变的熟悉开场白。 车里的人一一照做。 警察接过递来的身份证,低头看了眼证件上的照片,又接着手电筒的光看向车里的人以核实长相。 “韩江雪?” “是我。” “大半夜去哪里?” “内地。”韩江雪坦诚回答。 “……去内地做乜?” “有急事。” “什么急事?” “探亲。” 警员露出一个狐疑的表情。眼前这人的长相和证件上的照片对得上,询问中更是没有露出任何紧张的神情,而刚刚警员粗略打量过一遍,车里也不见任何可疑物品和人物。但这个理由听起来却有些不着调。 不过警员最终没说什么,将证件还给韩江雪,让他小心开车。 汽车在夜幕下驶过罗湖口岸,沿着国道一路往东。 几乎一夜的长途奔袭。 直到天快亮的时候,韩江雪驶进高速服务区买了份地图和一罐红牛,顺便向其他人打听离目的地还有多久。 “再开两个几钟就能到了。”同样停在服务区休整的长途货车司机十分热心地指着地图上的点告诉他。 潮汕潮汕,说的就是潮州和汕头。这两个地方紧挨着彼此,无论是民间风俗,还是别的地方,都有着十分相似的点。韩江雪香港出生,香港长大的,但他仍然记得陈孝平是潮州人,非要算的话,此刻他也算是第一次回老家了。 当太阳从东边升起,将第一缕晨光洒向搭大地,韩江雪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这是个位于汕头的临海小县城,吹过来的风和香港一样,有股大海的咸腥味。他在县城中心找了个宾馆落脚,准备眯一会儿再去办正事。 身下的床铺隐隐有股潮气,不过倒也并非不能忍受。韩江雪闭着眼,觉得自己似乎确实上年纪了,年轻时打完架、杀完人还能去通宵喝酒作乐,如今只是熬夜开了八个多小时的长途就已经觉得疲惫不堪。 就在意识慢慢从沉重的躯壳里抽离时,房间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作者有话说: *是邓丽君的《漫步人生路》。 今天是作者生日,所以悄悄再更一章以示庆祝!下一章就能见面了!
第九十二章 | 92. 似是故人来 【十年后双双 万年后对对】 韩江雪透过猫眼往外看了眼,发现站在门外的竟然是张景生。他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打开了房门。 “动作真快。”他知道自己回大陆肯定会被额外关注,却没想到这人会不辞千里地跟到汕头来。 “你过罗湖的时候就有人通知我了,我还以为你多少会在广州停一停,”张景生也丝毫不打算隐瞒他们关注韩江雪行踪的事情,只听他略微停顿片刻,随即话锋一转,问说,“连夜开车赶来,急着找人?” 这件事不提还好,提了韩江雪心里就来气,于是他没说话,只是靠着门框,等张景生的下一句。 韩江雪的怒气是张景生意料之中的,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同样的事情如果换到自己身上,他也免不了有怨气,因此张景生笑了笑,带着些安抚性质地说:“二哥,我不是来阻拦你的,只不过有件事要提前跟你说清楚。” 韩江雪挑挑眉,示意自己在听。 “万径的情况很复杂,虽然捡回一条命,但之前的事情他统统不记得了。医生说只能等他自己想起来,强行刺激的话可能会导致别的风险。我们本来想着,给他一年时间,如果他能想起来,就把人送回香港。可你也看到了,这一年多他都没有丝毫恢复的迹象,所以也别怪我们一直拖着没告诉你。” 迟来的真相让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沉默。张景生停了一会儿,似乎在观察韩江雪反应,见后者无话可说的样子,便继续道:“我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百姓不用因战争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经济发展,国家一点点变得富强,连日子都有盼头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张景生很感慨,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听着像是跑题了。 “其实我想想会觉得,老天留他一条命却叫他忘记之前的事情,就好像是在给他一个放下屠刀,重新开始的机会。” 话已至此,韩江雪怎么会不明白张景生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对方不外乎就是在问“即使这样你也要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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