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气温逐渐升高,空气里已然能嗅到盛夏滚烫的气息。 韩江雪盯着万径看了会儿,听说那人的头发之前动手术的时候剃光了,不过现在都快两年,已经长了不少到耳下,发尾堆在了锁骨的地方,看起来柔柔的、亮亮的,感觉摸上去很柔软。 “头发不打算剪一下吗?”韩江雪问。 眼下天气还不那么热,县城也没有香港那么闷,但现在快要入夏了,正午的太阳毒辣,阳光照到皮肤上就像针扎进去一样。如果任由头发继续长长,到了七八月份只会更热,一出汗头发便黏在后颈,十分不舒服。 他记得万径是怕热的。 “要剪吗?”万径闻言,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又低头看了眼,又问,“不好看?” 韩江雪无语凝咽。直至现在他还是偶尔会摸不清万径的脑回路,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联系到这一点上的。 “没有不好看,怕你热而已。”他无奈回答道。 万径沉思片刻,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接着他开口,问说:“对了,我前几天在电视上好像看到你了?电影首映会。” 韩江雪闻言一愣,对于这个唐突的话题没反应过来。 他上星期确实出席了电影的首映会。 本来作为龙头,他几乎很少参加商业活动,特别是这种必然会有媒体记者在场的公众活动,但这两年在上头的关照下,新义安的洗白进行得相当顺利,社团的各路正当生意也顺风顺水,一路绿灯,其中就包括了电影市场的投资。 这次这部新电影的制作及主要发行公司实际就是挂在韩江雪名下的社团产业。 香港黑社会二十多年前就开始涉足影视娱乐行业,只不过彼时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洗黑钱,而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内地电影市场的体量完全不是香港、台湾又或是曾经有限的海外市场可以比的,如果能在内地市场发展,无疑是个利润很高的生意,洗钱都是其次的了。 韩江雪作为新义安话事人,其名下公司能有正经批下来的文件,可以合法进入内地市场投资,并且电影能在内地上映,显然是承了人情的。即使他们的投资在某种程度也是扶持了内地的影视行业,拉动经济发展,这个人情也不得不还。 加上这部新电影的题材与黑社会有关,如果韩江雪在首映当天的到场无疑更是一个十足的营销噱头,能为电影拉来不少话题热度。 但韩江雪没想到万径竟然恰好看到了相关报道。 “公司业务涉及影视行业,是去工作的,”他挑了个比较好听的说法,“怎么,觉得惊讶吗?”韩江雪一边问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万径的神情。每当提起和从前有关的事情时他都过变得格外小心翼翼,一方面害怕自己不小心刺激到万径,一方面又忍不住期盼或许对方能想起来。 “只是觉得电视里的你跟我认识的你似乎不太一样。”万径坦诚地回答道。 他熟悉的韩江雪平和且温柔,跟他聊天时也风趣幽默,可出现在电视荧幕上的韩江雪却仿佛一个截然不同的人。那人面无表情,穿着一看就昂贵的西装,从头到脚都精心打理过,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举手投足间便已经散发出难以靠近的冰冷。 韩江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 短暂的、不在预料中的寂静后,是万径打破了沉默。 “你结婚了是吗?”这人的第二个问题也十分唐突。 韩江雪又是一愣,不知道万径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他发觉后者的视线落在自己手上,于是便跟着低头看了眼——他左手无名指套着戒指。 “……算是吧。”明白对方误会的韩江雪似是而非地回答道。他不想说谎,可也无法讲实话。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万径又问。 他想起他们在花园第一次见面时,韩江雪曾说过自己和他的爱人有些相像。当时的万径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此刻他却忍不住心想,真的像吗? 这个念头在心里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万径将疗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病人都过了一遍,尽管他并非每个病人都见过,却可以肯定,至少在他的印象中,没有和自己有哪怕一丝一毫相似的人。 “非常漂亮,不过性格有点难搞。乖起来很乖,但偶尔会有小孩子脾气,爱闹别扭,”韩江雪说这话时,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他还特别聪明,学东西很快。” 从韩江雪眼里流露的爱完全没有掩饰,以至于下一秒这人看过来时,万径猝然被他双眼中的真实情谊砸得晕头转向,恍然间甚至觉得自己也分得了一点那样浓烈的爱意。 然后他毫无缘由地变得很嫉妒,脑子里也产生了一种极端而自私到可怕的想法。他想,是不是死了会让韩江雪永远记住自己?如果是的话,也没什么不好。 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的瞬间,万径怔住了。他不知道是为何会有这样的念头,可这个念头仿佛本来就扎根在他的心里一样,毫无预兆却又过分自然地出现。 他意识到自己在嫉妒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只因为自己分得的好意不过是对方所拥有的爱的千万分之一,也知道自己对于一个相识没多久的人产生这样的情感十分荒谬。他明明不是因为别人一点好意就会动摇的人,可偏偏面对韩江雪,他就不可避免地有些患得患失。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万径问韩江雪。他其实不关心那人的身体情况,他只是想打探韩江雪还会继续这样来疗养院多久。 “挺好的。”那人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说道。 一片夕阳穿过窗户,在韩江雪的脸上留下了明暗交织的温暖阴影,万径忽然意识到他们竟在不知不觉间聊了这么久。 “一整个下午都在我这里呆着没问题吗?”他又问。 韩江雪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不可能听不出万径是在试探什么?他太了解这人了,哪怕只是一个微小的垂眸,都足以令他能读懂万径心里的许多想法。 可一个谎言总是要用更多的谎言去掩盖的。 于是他在沉默良久后,最终张张嘴,回答说:“没事,我爱人再过一两周就能回家了。护士跟我说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呆着,我怕你无聊,就想着干脆来陪陪你。” 万径不知道要说什么,这个瞬间他只觉得如鲠在喉。 韩江雪真正来探望的人快出院了,这代表对方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出现,他必须重新回到那种孤单的、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中。他明白自己不应当就这么轻易沦陷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随时都会被收回的好意里,可他很想问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一个记不得过去施舍好意。难道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的爱人吗? 韩江雪看着低头不说话的人,左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紧接着他开口,说:“如果你愿意,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 “真的吗?”那人抬头望着他反问。 “嗯。” 作者有话说: 小万:她。 韩哥:他。 《我 吃 我 自 己 的 醋》
第九十五章 | 95. 36.2℃ 【别走】 最后一次夜间查房时间已过,走廊上灯光熄灭,疗养院陷入夜的沉寂中。 万径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掐指一算——他已经有整整五天没见到韩江雪了。 韩江雪是个守信的人,那天许下承诺后便仍旧常常光临万径的病房。当然,不是天天都来,大部分时候是一周来三到四次。对此万径当然无法要求什么,而他亦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深思这人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又或者对方的爱人是否知道韩江雪抽出时间频繁来看自己的这件事。 因为脑子总想着这件事,万径这一觉睡得不算安稳。他无法安然放任思想陷入混沌的黑暗中,辗转了小半夜才好不容易勉强睡着,可等再睁开眼时,外头的天也不过蒙蒙亮, 黯淡的天光让一切都蒙上了灰蓝色的雾气,整个世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静。万径在床上转身,朦胧间看见床边的凳子上有人。一刹那的惊吓后他再次定睛看去,发现竟然是一周未见的韩江雪。那人正抱着双臂,低着头,似乎以这个姿势睡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怎么会挑这个时间来。 万径的睡意消散了不少,他爬起来拍了拍那人,轻声喊道:“韩江雪。” 那人似乎没睡得很死,只轻轻一叫就醒了,睁眼的瞬间眼里的睡意也并不朦胧。只见他愣了一下,随即看向万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本想来看你一眼就走,等天亮了再来的。没想到先一小会就不小心睡着了。” “不如来床上睡吧。”万径提议道。 这是个越界的提议。现在这个时间不好麻烦值夜班的护士加床,而病床的大小当然比不上普通家里正常的床,即使勉强睡两个人不是不行,但那样的话,势必是要挤在一块的。 果不其然,韩江雪拒绝了:“算了,你睡吧。我晚点再来看你。” 他说完便要起身离开。 万径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他一把拉住了韩江雪的手,说:“别走。” 房间静了片刻。 “别走。”万径又重复了一遍。 手心传来另一个人的热度,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不受控制地变快。如果说第一次只是凭借本能脱口而出的请求,那万径重复的第二次,就是在通过理智认清内心后的主动索求。其实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偶尔会在某个瞬间隐隐约约觉得韩江雪对于自己的感情超过了他们之间本该有的界线,可万径不敢确定这种不单纯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他很想认为这是爱,可那人表现出来的对于爱人的情谊如此真切,让他没有一丝妄想的胆量。 良久,韩江雪终于回答说:“我知道了,先放手。” 万径顿了顿,听话地放手了。 只见那人脱掉外套搭在椅子上,思考片刻后,又解开了皮带。他身上那件单薄的短袖被肩线和胸口的弧度很好地撑了起来,布料似有若无地贴着皮肤,隐隐显露出身体轮廓。 病床在韩江雪躺下时嘎吱响了一声,他没进被子,而是拉了拉被角,把万径更好地裹了起来后便躺在一旁,说:“睡吧。现在还太早。”说完,还轻轻拍了拍万径。 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一看就能猜到是哄人睡觉而养成的习惯。 万径欲言又止,他低着头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真的似你爱人吗?” 然而无人应答。于是他悄悄睁开眼睛看了眼,发现短短几分钟里韩江雪已然再次睡着。这人大概真的很累。 体温隔着一点距离和薄薄的被子传来,将神经熨平,让他不再胡思乱想。万径悄悄往韩江雪那边挪了挪,接着将自己蜷缩起来,闭上了眼。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这么说,但他很喜欢韩江雪身上那种冰冷的、像是混杂着铁锈和未点燃的尼古丁的气味。在这股味道的包围下,万径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安,甚至连那些被忘记的过去似乎都变得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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