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们走远,他才拾起那枚硬币,确实感到了饥饿。 他已经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也没有一分钱。这么多年来,如此落魄的境遇,几乎是第一次。 他连站起来买东西的力气都没有了。 休息吧,休息也能补充体能。 又重阖上眼,他并不喜欢睡觉,只是这能让他恢复清明。无意识可以让他获得暂时的放松。 饥渴感让他忍不住吃起天上的雪花,狼吞虎咽,冰水灌进肠胃里,对他来说就像琼浆玉液。 人在没有食物的情况下可以活七天,如果没有水,只能活三天。 那么...他可能还有四天能活。 刺鼻的血腥味一直萦绕鼻端,他抬起手臂吮吸伤口,绽开的皮肉有一种铁锈味。 与其流失掉,还不如以另一种方式重新补充回体内。 他像僵尸一样,狼吞虎咽吃着自己的血肉,从电影院走出的人们,津津乐道谈论最新上映的黑帮片。 嘿,杀手真是太酷了!我也好想做一个杀伐果决,孑然一身的杀手! 柯宇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想,我就是,你们要试试吗。 剥夺爱恨和感知的资格,没有喜怒哀乐,禁止七情六欲,像行尸走肉一样游荡在这世间,苟延残喘,循环往复。 人不人,鬼不鬼。 无穷无尽的杀戮,习惯了还好,熬不过去就时时刻刻都是折磨。 记不得自己何时睡过去的,是环卫工人拍醒了他,他坐在雪地里睡了几小时,身体已经近乎冻僵。 他模模糊糊听到他们的声音,冰霜覆盖在脸上,他连睁眼都吃力费劲,想张嘴面部肌肉僵住,丧失了语言功能。 天亮了,他必须启程。他不知道自己还会有这种境遇多少次。但他无法改变,也无处可逃。 因为,这是他永无休止的命运。 耳边骆邱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哥?宇寰哥?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如梦方醒,看到车窗外的雨幕,雨刷哗啦哗啦,世界宁静而喧哗。 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样庆幸,现在是和平时代。 骆邱担忧地看着他,因为他印象中一向开朗乐观的宇寰哥,此时泪流满面。 柯宇寰皱着眉,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擦去眼泪恢复如常:“没事。” “我来开车吧。”骆邱把柯宇寰推到副驾驶。 柯宇寰恍恍然地望向窗外,他已经脱离组织了,他要回去,对,这是回家的路。 他不是十三岁去杀第一个人,也不是在美国众叛亲离快要死掉。 他拥有了梦寐以求的自由,也拥有了想都不敢想的家庭和爱人。 他指间闪烁的婚戒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做梦,这不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原来他也有资格和权利拥有幸福。 他曾经以为,一辈子都只能永远做一个杀戮机器。 他多么想忘记过去的痛苦,但那段回忆里有高景行,他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宁愿痛苦,也要铭记。 又庆幸,还好刚刚发疯的样子没让老婆看到。 他一直想在他面前是无坚不摧、遮风挡雨的形象,所以他从不提自己的黑暗过往,也深深埋藏自己的心魔,只展现光明强大的一面,足以与他相配。 烂泥里开出的向日葵,要怎样摆脱黑暗的根基,和腐烂残缺的内核? 很喜欢这种人设,经历过最深沉的黑暗,却还能保持光明 这也是小柯注定和池野同道殊途的原因 池野享受杀戮,小柯厌恶杀戮 池野沉迷黑暗,小柯向往光明 池野渴望动荡,小柯安于和平 一个心血来潮,完善人设的回忆杀,不知道该不该写进正文里。小柯一直是以一个阳光大男孩,乐观开朗的形象示人,他不想让老婆,包括所有人看到这一面,所以想了想,还是当作番外吧
第52章 沧海 转眼到季临川出院的日子,为了感谢景行,他想请客私聚。 聚会的地点由高景行定到了一家茶馆。 与一般清雅仙气的茶馆不同,这间茶馆有相当霸气响亮的一个名字——鸿鹄。 季临川一看,就颇有高景行的风格。 毗邻的两条街也很有意思,从春华街入,从秋实街出。 黑胡桃木茶桌椅,蓝纹白瓷品茗杯,信阳毛尖旗枪整齐,汤绿飘香,白毫浮于茶汤之上,悠悠漫荡。 比起小资情调的咖啡厅、酒吧,其实高景行更喜欢这样古色古香的中式浪漫。 春日负暄,雕花木窗外杨柳依依,飞花点翠。远处崇山清峻,湖光温柔。倘若是飘雪的冬日,那景致定会更有诗意。白茶清欢无别事。颇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意蕴。 然而...季临川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对面的高景行,阳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如羊脂白玉,澄澈明朗,温润生光。 世间纵有千百景,不如佳人一笑生。 两人正对面,悬挂着一幅书法诗词——不是逢人苦誉君,亦狂亦侠亦温文。 季临川心念触动,又望向高景行,眼中是难以掩饰的倾慕。 “我想起,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他娓娓道来,不料高景行先打断他:“又想跟我说什么夜莺与玫瑰?” 他尾音上扬,嘲讽溢于言表:“还是,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或是《仲夏夜之梦》?” 高景行保持着姣好的礼仪,浅笑莞尔,话语却如枪林箭雨,洋洋洒洒,打得他措手不及:“还是,这次换了席勒或歌德,博尔赫斯或聂鲁达,普希金还是泰戈尔?《旧朗日》还是《情人》?《十四行诗》还是《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他的铁齿铜牙让季临川无所适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模样有些滑稽。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挫败至极。 以景行的学识,如果说这些名人爱语,他也能说上三天三夜。 但他忘了,他喜欢的,是号称“文坛硬汉”的海明威。就如他所说,他不喜欢华而不实的玫瑰,他喜欢钢筋铁骨的刀剑。 气氛一时凝固下来,降到冰点。高景行反省自己是否太过直白,他已经很努力想要和他和睦相处,可是每次和临川说话,总显得自己咄咄逼人不识好歹。 他试图补救,又原则分明:“临川,我希望我们以朋友的身份,正常聊天。”他刻意咬重了“正常”两个字,又补充了一个冒犯但恰当的比喻,“而不是,你言语措辞都表现得像个情圣。” 他的真情流露,在他眼里都是装腔作势惺惺作态。季临川满心苦涩,无处诉说,他不管说什么,在他眼中都已被定性。他小心翼翼,他草木皆兵。 倒不如说,他的爱对景行来讲,就是原罪。 身穿旗袍,仪静体闲的招待小姐为两人上茶,龙井一碧万顷,香远益清,气韵如兰,馥郁如诗。 季临川浅斟慢酌,高景行笑道:“龙井很甘甜,对吧?” 他说着,轻轻摇曳杯中的毛尖,静水微澜,云影波光共徘徊。 “但我喝不惯,我只喜欢喝毛尖。就像你喜欢西方文学,我喜欢中式古典一样。”高景行顿了顿,别有深意,“你看,有些事情就是勉强不来的。” 季临川抿了抿唇,终是沉默。他怎会听不出,温柔如景行,在用这种方式拒绝他。 “龙井、碧螺春、普洱都是入口甘甜,但我却唯独很喜欢毛尖的先苦后甜。”高景行自语。就像这杯底沉淀的茶叶一样,过尽千帆沉浮跌宕之后才能积蕴甘甜。 经历过苦处,回甘才别有滋味。品毛尖的过程就像在苦中取乐,像是人生。 在高景行心中,那些酒水饮料,香醇不足,辛辣有余,人们追求味蕾之上的丰富,感官之上的刺激,物质至上的繁盛,心理之上的虚荣,却很少有人能欣赏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自然之美。 焚香缥缈,流水潺潺,茶友或品茶论道,或泼墨挥毫,琴师轻拢慢捻,转轴拨弦,丝竹管弦之声清清袅袅,余音绕梁,如凤翎雀羽,飞往天之尽头,渐行渐远渐无期。 置身清居雅舍,半盏香茶方寸润,偷得浮生半日闲,身心皆静,物我两忘。 季临川记得,几年前也是像这样,他和景行经常相聚茶馆,赌书泼茶,清风明月,那时他们高山流水无话不谈,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景行变得愈发沉郁顿挫,而他还保持着赤子般的诗情画意。 短短几年,再次相聚品茶,已然物是人非、 景行其人,给他的感觉就像这杯中绿茶,清清淡淡,喜怒不形于色,爱恨轻拿轻放,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他常说他太过感性,对他的多愁善感也嗤之以鼻,他说,人生需要钝感力。 但他喜欢自己的敏感细腻,他不需要混混沌沌、得过且过的钝感力,也不会和光同尘混入俗常。他要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神经,每一处感官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对他的爱意,爱得歇斯底里,彻彻底底,淋漓尽致,哪怕毁灭自己,也不留遗憾。 人如果没有爱情,那这一生又有什么意义? 高景行同样记得,同学少年时,他和临川常常光顾茶馆,那时风华正茂,满怀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多年之后,临川一如既往,而他命途坎坷,颠沛流离。 见识过太多人心险恶,世事浮沉,他的少年意气早已无影无踪,被迫有了少年老成的沧桑。本就理性的他,对人情世故更是多了分麻木的寡情——但临川不同,他是作家,他饱含创作热情,他的底色自始至终都是暖的。因而他们根本无法参懂对方。 临川的很多话语在他眼里都是无病呻吟、伤春悲秋,他不需要这些情怀,他要披荆斩棘、步步为营,不需要这些柔情蜜语。 柯宇寰的干脆利落杀伐果决他很是欣赏,他甚至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而季临川的雕风镂月、一步三叹往往让他头疼不已,疲倦厌烦。 季临川的很多观念和思想在他眼里也是天真幼稚的,都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而他给他的感觉却像个活脱脱的理想主义者,在乌托邦似的空中楼阁里,闭门造车。 从酒逢知己千杯少,走到话不投机半句多,好像是他们谁也无法改变的命运。 在季临川再次试图握他的手时,他忍无可忍地挣开。他厌恶这种友情之名的逾越。季临川的神情僵在了脸上。 “我只是想知道,景行,如果,如果你没有结婚......” “没有如果。”高景行平淡地打断他的话,击碎他所有希望和幻想。 “作家都很爱幻想,是吗?”他毫不留情地嘲讽,“喜欢在虚拟世界中,寻求真实的爱恨情仇?” “现实不是你的爱情故事,没有破镜重圆的结局,也没有移情别恋的戏码。多年前,我就曾拒绝过你,更别说我现在有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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