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王耀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只要醒来,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
第33章 好梦成真
记忆像一本厚重的纪念册,一半是空白,一半写满密密麻麻的铅字。偶尔信手向前翻两页,铅字背后的画面跃然纸上。这一页记录的是一个乌鸦在枝头怪叫,人迹渐渐淡去的黄昏,一个小男孩还在公园里的滑滑梯上扮演着海盗王,扬起左手,命令左边的鹅卵石水手拔锚,扬起右手,命令右边的体格稍大石块水手扬帆,他们的冒险之旅才刚刚开始。一个不适时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它—— “亚蒂,你为什么不回家呀?” “我在等……” “等谁?” 滴、答、滴、答……这样的问题他也曾问过他的母亲,滴、答、滴、答……但是听到的只有午夜的钟声,滴、答、滴、答……和女人破碎的哭泣声。 它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盯着那段不寻常的数列,混乱之中又隐隐感觉到背后埋藏着一个铁一样的规律。 “我需要一个答案。” 如果这世上真有女巫,那这一定是她念的咒语。 “我从小做着一个梦。”男孩抬起头回答道,“我希望我的妈妈能好梦成真。”顿了顿,他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喃喃道,“我也希望我能好梦成真。” 我希望钟摆能停止摆动,再没有聒噪的滴答声,我希望每一场漫长的等待都会迎来黎明,因为好梦值得被祝福。
“怎么了吗?” 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出回忆的泥淖,迎着那双小鹿一样的黑眼睛,亚瑟低头笑了一下,回答说:“没事,我很开心。吃饭吧。” 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家里这样热闹是在什么时候了,大概是生活独立之后,不,应该说在他的印象中,家里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热闹。 亚瑟低头扒了一口米饭,余光瞄到坐在对面的王耀正一脸紧张地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用勺子舀菜,连夹到嘴边的鸡蛋都忘了吃。而当那只白色的瓷勺在运送菜汤的过程中,不慎抖落了一粒汤汁时,王耀立刻眯起眼睛,倒吸一口气,手比脑子行动得更快,当即制止了那支勺子第二次伸向他的菜品。 “阿尔,你要早点习惯用筷子。”亚瑟好心提醒,然而却招来弟弟的白眼。真是好人难当,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转而和王耀聊了起来。 “耀,怎么一直都没见你用上次在巴黎买的盘子呢?” “啊那个,回来之后我买了个木架子架在你那个酒柜上面了。那东西花不少钱呢,用坏了多可惜。” 亚瑟回头,果然在自己酒柜第二层的平台上发现了那个画着莫奈名作的餐具三件套,现在它已经被当做展品架起来展览了。 “可是盘子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他问。 王耀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和他讲:“那你可不知道,以前我陪我妈去景区也买过这种工艺品,是个小陶盆,造型像个立耳的柯基,回家我妈盛了一把黑土打算养花,结果没两天那个陶盆就裂了。真的,特别夸张,柯基被拦腰斩断啊,后来我才知道是土里有杂草的种子,没两天发芽之后根把它撑破了。从那之后我就再不相信这种看着好看的工艺品了,没有实用价值的,还是摆在家里赏心悦目吧。” 刚说完,亚瑟就注意到王耀的眉头皱了一下,眼神下意识递给了在一旁生闷气的元凶。 王耀轻咳了一声,用手半遮着嘴,软声哄道:“你要不要喝气泡水啊?冰箱里有。” 虽然看不见王耀的表情,但是从语气中亚瑟能判断王耀此时一定在憋笑,因为阿尔弗雷德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太像一个讨不到糖果的孩子了。 “不喝。” 这下就更像了。亚瑟实在不忍心戳穿自己弟弟幼稚的行为,于是拿起筷子低头专心吃饭,假装没有看见眼前这对小情侣暗送秋波,在桌子底下你侬我侬的举动。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对王耀的爱像藤蔓一样从来没有停止生长,但看到这一幕竟然不再觉得刺眼。虽然他曾嘴上说着容忍,却没想到自己的心竟然也这么快接受了现实,就像一剂强力的麻醉针打下去,没等药效发作,病人的神经却先一步麻木,真是非常奇怪的一件事。 吃完饭,他注视着王耀抱着餐盘走进厨房,转头就与一对压抑着愤怒的蓝眼睛撞上。
亚瑟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双眼睛像把尖刀一样刺破他的梦境,煞了风景,但他心里又十分清楚阿尔之所以出现在自己家里,绝对不会是出于想念。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所以亚瑟起身离开餐厅,走到隔壁客厅,在唱片架里取出一张黑胶碟片,放进唱片机里,然后又从电视柜里取出一瓶他之前背着王耀藏起来的酒,就在他给自己倒酒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阿尔弗雷德的声音。
“父亲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阿尔弗雷德坐在角落的椅子里,还是按照他惯有的耿直的性子,一点不拐弯抹角地朝他抛来了尖锐的问题。 “嗯。”亚瑟一边喝酒,一边用鼻腔里发出的气音来回答他。 然而他的毫不避讳却出乎了阿尔弗雷德的意料,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阿尔弗雷德眼睁睁看亚瑟喝了杯里半品脱的酒,忍不住到嘴边的劝诫却变成了尖酸的提问:“你不怕我录音吗?” 亚瑟耸了耸肩,反问道:“那又怎样呢?”
他的反问令阿尔弗雷德结舌。 是啊,那又怎样呢?他拿着录音去找谁呢?谁又在乎父亲跳楼的真相?只怕现在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疯抢着那块足够大的无主的蛋糕,能令他们红眼的只有谁的蛋糕分得比自己的更大。——真相?谁在乎真相?谋杀和自杀又有什么分别?他的死亡只是满足了他们的夙愿而已,或许还要在午夜梦醒时,跪下来感谢这位仁慈的凶手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这二十六年的经历,不就是在向他证明这是一个你死我活的动物世界吗?巨大的名利场,残忍的斗兽场,永恒不变的是利益,最不值钱的是感情。这世上最极致的坏人很少,最极致的好人也很少,多的是被一块肥肉馋得东倒西歪,面目全非的普通人,一切诡谲的行为在被利益注解之后,都成了不可理喻的人之常情。时间长了,每个人都接受了人不再是人,而是进化而来的野兽,倾轧是常性,弱者不适宜生存。 第一,向心里浇灌铁水,铸起铁壁,成为无坚不摧的野兽去撕咬;第二,没有什么理所应当和水到渠成,只要夺过来,在手心里握久了就是自己的。那些他以前抗拒却也默认的潜规则,这一刻终于动摇了他的心,他最厌恶斯科特与亚瑟的模样,这一刻却发现自己原来和他们无比相像。 阿尔弗雷德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角,同时无法抑制地露出一个无声的笑,那是他对自己的嘲笑。 就在这时,王耀走进了客厅。黑暗的世界仿佛有了一束光,他目光追随着那道光,却见他径直奔向了亚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仿佛被一拳砸中胸口,他忽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亚蒂,你不能喝酒。你从哪里翻出来的酒和酒杯啊,我不是都收起来了吗?” 卡紧的嗓子一瞬间松弛了几分。还好……还好他没有背叛我,凝固的血液重新在体内流动。 “和我跳舞吧,耀。” 流动的血液又再一次凝固。
当王耀推开自己的那一刻,亚瑟就像从梦境中惊醒一般,瞳孔猛然收缩,下意识想要抓住那熟悉的温度,指尖却只滑过他的衣袂,最终还是两手空空。 我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就不肯安静地陪着我,分享我的喜悦呢?无名的烦躁使他不悦地抿起唇,正想说些什么,眼前的小鸟却扑棱着翅膀从自己眼前飞走了。 他当然可以一伸臂膀,将他抓回来。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特别的一天,他觉得自己有权放纵,也有权享受一切。但这好人假面现在却成了枷锁桎梏他的一言一行……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本该跳完刚才那一曲! “耀,我已经和六年前不一样了,”他本该注视着那双黑眼睛,那个他埋在心底却没有一天忘记的人这样说,“六年前我不是故意抛下你,我不是故意不回应你的感情,我离开是为了保护你,是为了给我们创造一个安稳的未来。现在我做到了,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如果你爱他我可以把他拉出那个泥潭,完整地带到你面前,如果你不喜欢我说爱你,我可以把这句话埋在心里一辈子不去打扰你,你想要我怎么做我都可以答应你,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补偿你。那么,从今天开始,让我们都忘记过去的那些不愉快,重新开始,好不好?” 但是这些他准备了六年的表白还没等宣之于口就已经胎死腹中。 错了,一切都错得离谱。他曾经以为一支长了裂纹的花瓶,多年以后只要自己耐心修补,总有一天会和好如初,但他却从没想过这支花瓶早早被他的主人扔在了角落,大千世界总有更漂亮的一支可以代替那点微不足道的遗憾,只有自己还迷恋着这满盘皆输的爱情游戏。 忘了……不,是释怀了。王耀用他的善良早早的原谅了自己犯的错,没有一丝怨恨也正如没有情爱,就像一根飘荡在水面上却轻轻浮起的羽毛。陡然间,他的复仇变成了师出无名的暴行,胜利的权杖上蒙上一层无法洗濯的尘垢。 支撑了自己六年的信念一瞬轰然倒塌。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一只微颤的手抓起桌面上的酒杯,猛地将剩下辛辣的酒一口灌下。此时他的肠胃像被一根铁棍捅进深处乱绞着,额头不禁浮起冷汗,但这种程度的痛远远比不上他曾经忍受过的濒死的痛苦,充其量只能让他多几分自虐的快感。
“我要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背后传来阿尔弗雷德质问的声音。
恶人却在先告状。隐在袖口下的十指攥紧又慢慢松开,亚瑟转过头,认真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你确定你真的想听吗?” 阿尔弗雷德没有说话,但坚决的眼神却回答了他的问题。 亚瑟笑出了声。他原本不想揭开这个残酷的真相,但极度的愤怒的过后他却改变了念头,那就让他也来尝尝灼烧在自己心头的痛与苦。 “你还记得那天你给我看的那封信吗?” 阿尔弗雷德皱起眉头,“我不相信,那封信我自己看过,里面都是颠三倒四的疯话,他就算喝了酒也不会那么糊涂。” “当然,当然,”阿尔弗雷德的反驳不但不令亚瑟感到尴尬或者恼怒,反而令他那双绿眼睛里闪烁的残忍的光芒愈发耀眼起来。他低着头一手转着水晶杯,一边耐心地解释起来,“酒精当然没办法永远麻痹一个人的神志,但是痛苦可以。那真是非常有趣的一幕,我很遗憾你没能看到,因为直到最后一刻他还深信他爱着你的母亲,却没想到自己最后是抱着另一个女人的遗书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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