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场听者各怀南辕北辙的心思,但双双聊得十分尽兴的对话告一段落。
正当亚瑟要打转方向盘的时候,他无意识看了一眼后视镜,敏锐的眼睛瞬间察觉到背后有辆不起眼的面包车有异样,这辆车自从开进城区之后就一直不近不远的跟着他们,于是在下一个路口本该左转直达预约好的结婚地点,亚瑟却向右打方向盘,车子行驶进入右边的大路。果然,那辆面包车也不急不慢地跟上了他。 亚瑟不动声色地把车开向了临海公路,而昨晚刚刚来过这里的路痴王耀竟然还觉得这个地方挺新奇,心想要不是今天雾大,应该还能看见远处的轮船呢。 但路痴归路痴,当车子行进了一段时间,他也意识到他们开车的时间太长了,于是他疑惑地问亚瑟为什么还没到。 “哦,我突然想起我有证件忘在家里了,从公路这边开过去比较快。”亚瑟回答。 王耀点点头,于是靠在舒服的座椅靠背上开始发呆。 那辆面包车与他们一直保持着一定距离,在城区里还有一定的迷惑性,但走到公路这边车辆稀少的地段,却非常显眼。然而亚瑟没有立刻踩紧油门打草惊蛇,心里默默盘算着到下一个岔路口还有多远的距离。 这时,他从后视镜里注意到一辆黑色的宾利车从面包车后面露头又消失,看起来就像是车主打算变道超车又打消了念头。但对于亚瑟来说,这是一个信号。 亚瑟继续保持着车速,很快公路的岔路口在白雾中显现,他先是直线行驶,在最后一秒突然打转方向盘,车头以极大的角度摆入了岔路口;而与此同时,面包车后的黑色宾利也猛然加速,一瞬间超过面包车,变道替代了原来保时捷的位置,随后刻意压速,让面包车无法及时转向,只能直线驶过岔路口。 不知道自己刚才经历了一阵暗潮涌动的王耀,只觉得车子猛然转向,自己随着惯性被甩到了车门上,不过有安全带保护,倒是毫发无损。“怎么了这是?”王耀疑惑地看着亚瑟。 “好久没从这条路回过家了,刚差点开过头。”亚瑟笑着回答,理由依旧天衣无缝。 作为一个路痴,王耀深感理解,“那还远吗?”他问。 “不远了,十分钟。”说完,亚瑟一踩油门,加快了速度。 十分钟后,亚瑟在自己的公寓门口停下车,他还真的装模作样上去找了十分钟东西,坐电梯下楼的时候,裤兜里的手机忽然抖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弟弟阿尔弗雷德的信息—— 车已经甩开了。一会儿我来接他。
之前王耀在网上查攻略的时候,还觉得结婚的手续挺复杂,结果到了现场,他只是填了填个人信息,宣读了几句誓言,又在两个工作人员的注视下交换了彼此的婚戒——他无名指上戴的当然是刚才那枚已经提前展示过的镶着两颗绿宝石的香槟戒指,而亚瑟戴的那枚顶端镶着的却是两颗黑宝石——拍照留念之后,两个人就在一张长长的浅绿色结婚证上签了名字,结婚证被塞进了一个白色的封信,交给新婚夫夫中的一方,即亚瑟手中保管。 这就……完了?王耀目送着两位工作人员离开,站在空旷的草坪上忽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短短一个多小时,他就结束了人生的一个阶段,进入了有夫之夫的成熟阶段,虽然这只是一场假结婚,但王耀心里竟然还生出些怅然若失的感觉。 然而有这种假性“怅然若失”的似乎也不止他一个。当王耀回头看亚瑟时,发现他正低头盯着手里那张浅绿色的结婚证发呆,而且他似乎太出神了,自己连叫了他三次才回过神。 亚瑟一抬头,王耀就注意到他眼眶发红,“亚瑟,你怎么了?”王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他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刚才刮风的时候,迷了眼睛。”亚瑟红着眼眶,勉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快速地把结婚证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证件我来保存吧。” “行。” 两个人并排走到停车的路口,王耀抬头随意一瞥,竟然在离了五米远的一辆黑车旁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身形高大,穿着黑夹克的金发蓝眸的男人,此刻正倚着车门,一边歪头打量着他们,一边推了推鼻梁上架着的银边眼镜。 “阿尔!”王耀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扑进爱人熟悉的怀抱里,然后仰着头问,“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我担心我家养的小猫咪出去就变成小野猫了。” 王耀掐了一下他的腰,笑骂道:“说谁是野猫呢,你给我说实话!” “实话就是,我来接你回家。”说着,阿尔弗雷德拉开副驾的车门,歪了歪头,示意他上车。 “可是——”王耀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亚瑟。 “我有几句话要和他说,你先上车等我。” 王耀半推半就地被塞进车里,隔着窗户玻璃看到阿尔弗雷德走到亚瑟身旁,两个人交头接耳地说了几句,然后阿尔弗雷德就踅回来,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进来。 “亚瑟今晚也住咱们家吗?”王耀问。 “嗯。你走之后就有人来家里打扫二楼的房间了,现在应该行李都搬进来了。” “也对,那也是他的房子。”王耀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苦恼地挠挠头,突然发觉这两年还是挺漫长的,首先他就要适应家里忽然多出一个人。虽然他一直劝自己这只是多双碗筷的事,就当家里要长住一个亲戚,但当彼此交换了婚戒,在结婚证上签字的那刻,他心里就像长了一个结,每每想起,都觉得……膈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都怀疑自己当时出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做出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宝贝开心一点,想想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阿尔弗雷德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着跟他说。 是啊,我也不是为了我一个人的未来,是为了我和阿尔弗雷德,我们共同的未来着想,那这样的决定又有什么错?我又没有真的伤害谁。想到这里,王耀心中一颗沉重的石头终于落定,对着阿尔弗雷德露出了甜蜜的笑容。
而当时王耀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还处于黑夜的中国的某个小城市里,有个穿着朴素碎花裙,围着一条红丝巾的中年妇女正坐在跨河大桥的铁栏杆上,河面的晚风将她别在脑后的黑发吹得散乱,眼中带着泪光,手里攥着自己的红丝巾,眼见就要松开手落下去。幸好当时一个女司机路过,看到有人坐在桥边的栏杆上第一时间停车,在中年妇女轻生的前一秒扑上去抱住了她的后腰,使足了劲将人拉了回来,后来又在两个好心路人的帮助下才将她从栏杆上拉扯下来。那妇女在地上打滚哭闹了一阵,竟然呼吸一滞,失去了意识。 后来,王湾接到一通电话,说她的母亲现在在市医院昏迷不醒,叫她赶快赶过去看看。王湾放下书包就跑出了寝室,打车到了市医院,按照电话里说的找到了母亲的病房,一推门,发现父亲也在。 “爸,这怎么回事!”她张开就质问父亲。自己上大学之后,家里就只有老两口相依为命,现在眼见着母亲昏迷,而他父亲也一张脸煞白地坐在陪护的椅子上,她自然就觉得这事和父亲有关。 “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人好端端的待在家里,突然就跑出去,跟发疯了一样要跳河。”男人眉头松弛的肌肉皱成了川字,眼中既是嫌厌又是后怕地瞪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妇女一眼。 “你是不是晚上又说我妈了?要不妈怎么可能突然离家出走。” 男人冷哼一声:“是,我是今天单位受气回家没忍住说了她几句,但我说啥了,我说的是她今晚做的菜盐放多了,难吃,这也算说吗?谁家不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么过的?就连这点小事也斤斤计较,现在还要寻死觅活,我看这日子也没法过了!”说着,他在空中摆了摆手,像是要弹开什么麻烦事。 “爸,妈现在还昏迷不醒,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妈在家一天就研究怎么给我们做顿好饭,你那么说,是不尊重她的心血,她肯定接受不了啊,你就不能换位思考吗?”说着说着,情绪激动的王湾两行眼泪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直到亲眼目睹了母亲身上插着管子,满脸煞白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原来一向温顺体贴,吃苦耐劳的母亲身上背负着怎样沉重的压力。 但她的话无疑戳中了男人痛点,甚至戳穿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面子。男人立刻像是屁股下点了火似的,突然从椅子里蹦起来,指着她的鼻子一通大骂:“换位思考?你真是跟你哥当年一模一样,觉得自己上了大学会两句冠冕堂皇的,就觉得能指点你爸了?我问你你挣过一分钱没有,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你妈还想不工作光在家里安安生生做饭?门都没有!还有你上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哪笔不是我掏的?哦对了,还有你那个哥,他上大学的时候不是很狂吗?后来毕业租房子没有钱,不还得乖乖回来叫我一声爹?王湾我今天告诉你,人活在这个世上,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屁。你妈这样,是她活该!” 骂完,父女俩就在寂静的病房中怒目对视,父亲等不来一句理解,女儿也等不来一句宽慰,就算牙齿咬碎,也无可奈何。最终男人满怀怨怒穿上搭在椅背上的白色工装,手里握着包烟,烦躁地想去外面找个地方抽根烟,于是摔了门就离开了病房。 其实听着父亲的怒骂,王湾被气得四肢发凉,但偏偏一向伶俐的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在她接受的教育里,钱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有比钱价值更高的东西,比如:自尊,生命,梦想,亲情,爱情。有钱的人不应该凌驾于其他人之上,没钱的人也不需卑躬屈膝,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是有自己的价值,人人应该是平等的。但这些她在别人面前侃侃而谈的思想观念,刚才那一刻在面对父亲句句诛心的话时,忽然显得像张白纸一样单薄。 王湾在刚才父亲坐过的椅子上坐下,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自己远在英国的哥哥打个电话,知会一声家里的情况。正当她要按下拨出键,忽然一只粗糙长茧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王湾惊讶地对上母亲半睁的眼睛,“妈,你醒了!妈你吓死我了!”她连忙握住母亲暗黄干瘪的手,强忍着才没有落泪。 “别给你哥打电话,妈没事。”女人苍白仿佛从肥皂里刻出来的脸,虚弱地朝女儿笑了一下,“你哥在国外忙,压力大,他知道了也是干着急,帮不上啥忙,就别让他操心家里的事了,乖。” “可是,”王湾突然哽咽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才继续说,“可是你今晚怎么突然要寻短见啊……爸不就说了句菜不好吃嘛。”
141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