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讪讪一笑:“的确如此,的确如此。”他借喝茶的动作来掩盖尴尬。维多利亚十字勋章是斯科特解聘他时给的,亚瑟此时提这件事,明显就是敲山震虎,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那你可要当心,别一不留神把养老金全挥霍在这上面了,毕竟以后的生活还长。”亚瑟友善地提醒道,但字里行间却又透露着别有深意。“算了,这方面我也不懂行,我们还是聊聊别的吧。今天你特意过来,是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亚瑟的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两侧,双手交叉悬在空中,依然笑吟吟地注视着对方。从他的积极主动的举止来看,不免给人一种他已经把自己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身上,并且乐于倾听且会认真考虑对方接下来的发言的暗示。 威廉察觉他和以前有些不同了,但说不上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放下茶杯,靠坐在沙发里,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地轻轻拍打着表面,说道:“恰恰相反,亚蒂,是我希望能为你做些什么,助你一臂之力。” “哦?洗耳恭听。”亚瑟毫无起伏地回答。 “你应该知道上个圣诞节前,斯科特突然把我解约的事,我为公司尽心尽力二十余年,做出的努力和业绩所有人有目共睹,但最后却被当作垃圾一样丢出了公司……但这还不是我今天出现在这里的最主要的原因,我必须向你道歉,以前在公司我选择帮他而不是选择帮你,让你被排除在核心之外,但那时我也是迫不得已,他的母亲还有他的岳父……” “我明白,威廉,这一点你不用解释,我也从没有记在心上。” “那就好,这就为我们之间铲除了最后一点芥蒂。因为在他上任之后,我才发现他的性格和行事风格都太过乖戾,他恨你的父亲,一味想要革新,投资的所谓高科技领域,就如同上世纪雷诺兹纳贝斯克公司研发的无烟香烟一样滑稽,回报率低得吓人,但他却将问题怪罪在我们投入了太多钱在公司传统的产业上,要拨出更多的资金去研发那些垃圾产品,我忍无可忍,于是向董事会揭露了这件事,但没想到我的挺身谏言,却遭到斯科特的报复,后来他干脆把我们这些反对他的人归为顽固派,统统赶出了公司。亚蒂,我的孩子,这才是最让我最无法忍受,并下定决心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我实在没办法看他继续把我和你父亲的心血糟践下去!” 他讲得天花乱坠,义愤填膺,但具亚瑟之前派人调查的结果来看,斯科特投资的高科技领域和医疗相关,研发出来的芯片据说能抹去病人大脑里负面的记忆和情绪,以更加积极的态度和精神来面对治疗,增加治愈的几率。这个项目绝非“无烟香烟”那种笑料可比,相反,它确实具备一定前景,至少在同为投资者的亚瑟来看,如果有人递给他一份这样的项目策划书,他也会多看几眼。现在这个狡猾的老头避重就轻,无非就是想刺激他的仇恨,再顺势结盟,借他蒸蒸日上的势力当枪使,在他与斯科特混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这也是前他拒绝自己合作邀约的原因,因为那时候他还不具备被他当枪使的实力和资格。 “对于你的遭遇,我感到万分同情。”亚瑟说,“不过这是我能给予的一切。你与斯科特的恩怨与我无关,我也早已和柯克兰集团公司划清界限,这件事恐怕爱莫能助。” 见亚瑟起身要走,威廉脸上露出慌乱,连忙起身拦住他:“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诚意?” “我该相信吗?”亚瑟嘴角的笑容淡了,眼神如同一把冰刀,锐利又冰冷,“斯科特是你亲手扶上去的,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你和他联手设下的圈套?我不是‘你的孩子’,也没有兴趣听你讲故事,我走到今天不是因为机缘巧合,而是因为我雇得起这栋大楼里的每个员工,让他们为我效劳,但这不代表我愿意花冤枉钱。我们之间唯一可以谈论的话题,就是你的价值,如果你拿不出更多的诚意,就请恕我没有时间奉陪了。” 威廉这下彻底傻眼了。在他印象中,亚瑟从小是个聪明、有远见、性格平稳的孩子,但气势不足,犹豫寡断,真就有几分“哈姆雷特”的味道。因为他身上缺乏杀伐果决的上位者气质,所以在当时的两位“王子”中,他更偏向于有攻击性的斯科特。但今天亚瑟的一言一行却完全颠覆了他的印象,他身上所展现的沉稳和经过打磨后的成熟,可以让他在谦逊有礼与冷酷无情之间自如切换,游刃有余——“哈姆雷特”扼腕离去,“麦克白”粉墨登场——然而这种感觉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熟悉,因为在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一直都在与麦克白和伊阿古之流来往。真正令他大为震惊的,是亚瑟刚刚露出的不寻常的神态,他竟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已逝之人—— 艾伦·柯克兰,也就是亚瑟的伯父。 威廉干瘪的嘴唇颤动了两下,最终没拦住亚瑟离开的步伐。但这股强烈的冲击令他久久没回过神,直到坐回自己的车上,司机要把车钥匙塞进插孔里时,才突然惊醒。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忽然被打通,威廉猛地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拦住了司机:“等一下,我要回去一趟。”他下了车,脚步急促地往回走,但中途却被亚瑟的秘书莱维拦下,莱维说此刻柯克兰先生正在和高层开会,如果威廉想要见他,需要重新预约时间。 威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些年都是他俯视着别人,没想到还有自己吃闭门羹的一天,但碍于眼下的情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忍气吞声,点头答应下来。 把威廉安排到会客室里等候之后,莱维出来径直走进总裁办公室,那位宣称在开会的大忙人此刻正伏案翻看着文件,听到他进来,亚瑟微微抬起头:“安排好了?” “是的,按照您的吩咐,让他先在会客室里等着。”莱维回答,“您决定什么时候见他?” “不急,让他等上两个小时再说。”说完,亚瑟挥了挥手,让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两个小时。 其间他收到了弟弟阿尔弗雷德发来的“已起飞”的短信。今天他要去莫斯科谈一笔收购生意,对方是上周主动找到A.K.集团,请求收购他们公司。这在商界也不算稀奇事,如果遭遇其他公司的恶意收购或者经营者本身经营不善,为了最大限度保全利益,请求更大的公司将他们收编,也不失为一种明智之举。不过在此之前他们与这家公司之前并没有往来,所以谨慎起见,亚瑟让阿尔弗雷德替自己先初步与对方接触,建立关系,摸清底细,并不着急定下收购方案。 亚瑟翻腕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于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秘书莱维,让他带威廉进来。 不一会儿,门敲响,得到应允后,威廉推门进来。再度踏进亚瑟的办公室,威廉的精神头显然没有上回那么足,两个小时的等待,对一个年近60的人而言也是一种不小的消耗,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疲态。 “抱歉让你久等了,有太多琐事要处理了。”亚瑟坐下之后,露出抱歉的笑容,“我的秘书说你有重要的事找我。” “对,没错……”提及这件事,威廉不由抿住嘴唇,脸色遽然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我把我所知道的告诉你,应该足以证明我的诚意。它是埋在柯克兰集团里的一颗定时炸弹,甚至连董事会里都没人知道,斯科特一直把它隐藏得很好。”停顿了几秒,他压低了声音:“斯科特与俄罗斯犯罪集团有勾连。” 短短一句话,却令整间办公室的空气都凝固了。亚瑟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这几个字背后的重量他再清楚不过,他盯着威廉的眼睛,神情异常严肃。 “你最好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没必要和你开玩笑。我手里有他们交易的证据。”威廉说,“这件事要追溯到你们柯克兰家的发家史。这也是你父亲某次喝醉之后断断续续告诉我的。当年你的祖父经营了一家洗衣店,表面如此,但实际上却是一家黑店,专门帮一些流氓混混洗钱,从中间抽取‘服务费’,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索性抛弃洗衣店,转行开了报社,但他背后的黑色交易还在继续,且一直没有被人发现,因为你祖父本人非常精明。在他的众多客户里有个叫‘费尧多尔·布拉金斯基’的俄罗斯人很重要,他可能是你祖父最大的客户,那时候正值混乱的70年代,东欧与西欧之间关系日趋紧张,东欧经济逐渐不景气,为了避免手里的钱贬值,不少东欧的人想把钱投进西欧来,我的猜测是费尧多尔就是其中之一。 “费尧多尔有很多来路不正的钱,从中收取的‘服务费’,让你的祖父大赚了一笔,一夜之间,你的祖父也从底层社会的小人物,摇身一变,成为了当地有身份的体面人。有了这层利益,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密切,直到你祖父去世的那一天。大儿子艾伦接管了家族事业,你可能对你的伯父没什么印象,但我却和他颇有渊源,因为我们曾经是剑桥大学的同学,艾伦的性格与他的父亲极为不同,他聪明、刚直且有远见,他认为自己的家族不能沉溺在这片黑色的泥淖,因为迟早有翻覆的一天,于是决定洗白家族产业,在报社的基础上再次转型,最后成立了柯克兰集团,又凭借他本人出色的才智,争取到政府的支持,拓展了海运和新闻媒体产业,更重要的是,他决定与俄罗斯方面彻底断绝往来。 “他的初衷是好的,只是太心急了,我当时也反对过他,应该循序渐进,但他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偏激,这可能也和你祖母当年自杀有关,最后的结局你也知道,艾伦在国外遭到了枪杀。得知噩耗的那一刻,我、你的父亲、你的姑妈,我们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动的手,但没人敢扬言报复。 “艾伦走后,你的姑妈安娜也跟着离开了。我和你的父亲本以为这件事会到此为止,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半年前,我的一个朋友说,他在布拉格见到斯科特与布拉金斯基家的二儿子伊万在咖啡店里聊天,这件事令我感到非常不寻常,于是私下请人去查了斯科特这几年的行踪,再利用自己在公司的权限,偷偷调查了公司近些年的投资情况,果然,在账上发现了端倪,这些年的确有人不断从俄罗斯投钱进来。现在我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可以证明斯科特与那帮俄罗斯人私下有勾结,并为他们做事。你也是知道的,前几年政府就已经宣布对俄罗斯实施制裁,如果这件事被曝光,不仅是对斯科特本人,甚至对这个国家的声誉,都会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 听完对方的讲述,亚瑟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你手上真的有这样的证据,为什么不交给政府,让他们去解决这件事?” 威廉边摇头边说:“不行,那样整个柯克兰集团都完了,我的股票还在里面。”
141 首页 上一页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