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他把夜灯扭到合适的光亮,准备睡觉的时候,徐榛还是站在床头没有消失。 “你怎么还不离开?” 若秋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因为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徐榛竟然回答了他,声音就像是从地狱来的一样,阴恻恻的,还带着混响。 “你以前是不是也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若秋静静地望着他,得益于刚接受治疗,他的情绪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 【只要你跟我一起走,我能让你过上很好的生活,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很美好,我一直记得。】 “很好的生活?用你绑架诈骗杀人换来的钱吗?”若秋从床上爬起,在腰后垫了两个枕头,他看着似乎可以跟这个幻觉和平相处了,但他并不想这样。 他今天决定跟徐榛谈判到底。 【若秋,为什么你总是不理解我呢?】 “我已经拒绝过你了,你到底想怎样?”若秋盯着那个幻觉,“我们终究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为什么要强求呢?” 【因为我爱你啊,若秋】徐榛痛苦地低垂下头,他想伸手抓若秋,却始终抓不到。 【我真的很爱你,若秋】 “我求求你放过我吧。”若秋还是平静地面对挣扎着的徐榛,“我不爱你,也从来不想跟你生活在一起。” 这句话说完,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原本是幻象的徐榛变得更立体了。 徐榛向前走了一步,靠近了床边。 “你想干什么?”若秋吓得从床的另一侧跳了下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边上空缺的病房。 他忽然很想找人,却不知道该找睡。 【你是不是又要去找别的男人?】徐榛的神情变得更为癫狂。 【于鹰?我就知道你要去找他,当年我就应该把他溺死在湖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他……”说到这里,若秋才突然醒悟。 “不对……我应该记得他,我在字帖上……” 他在字帖上写了什么吗?为什么大脑会自动想起字帖? 记忆到这里就断层了。 若秋咬牙,转手就把床头柜给翻了一遍,柜子里面并没有记忆里那本有一丝丝印象的字帖。 【你在找什么?】徐榛变得更加愤怒 【你可以为了于鹰寻找一切,却不来找我?】 “不行,我要找那本字帖。”若秋不顾徐榛还在说什么,在病房里翻箱倒柜。 可惜那本字帖却怎么都找不到。 如果是于鹰的话……他猛然想起,于鹰会不会知道这些?他想跟于鹰说说话,想知道自己到底弄丢了多少记忆。 若秋打开了病房的门。 巡逻的保安不在这个楼层,护士好像去查房巡逻了,他摇晃着走在了走廊上,凭借着身体记忆,朝着叶琼棠的办公室走去。 于鹰的手机会在那里吗? 他傻愣愣地边走边想。 重症病房区和连廊之间的屏蔽门好像坏了,两扇门洞开着,并没有任何阻挡。 若秋来来回回走了两趟,并没有触发报警,他心安理得地径直走向了叶琼棠办公室。 徐榛始终在后面跟着,像是纠缠上自己的幽灵。 若秋到了叶琼棠办公室,又是一阵翻箱倒柜,除了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其他抽屉里并没有手机。 难道是在这个上了锁的抽屉里。 若秋觉着有些丧气。 月光下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明天直接问叶姐要吧……他自己安慰自己,恍惚间,他一眼瞥到了窗外的景致。 从叶琼棠办公室的窗口角度,比在病房间能看到的院子更为舒适。 几颗栾树越过墙头,在月光底下散发着莹莹的白光。 他看到有人正站在树下。 【原来你喜欢这一挂的。】徐榛就站在了他的边上。 若秋没有再理他,他的眼里只有院子里的那个人。 “于鹰?” 他站上了窗台,企图将那人看得更仔细。 那会是于鹰吗? 潜意识告诉了他真相。 血液就像瞬间被煮沸,冲向了四肢。 若秋按了按发疼的心口,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认识那个人的。 如果能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是不是徐榛就会消失。 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他往前迈出了一步……
第八十章 皑皑 自由落体,着地。 尖锐的疼痛在四肢散开,仿佛每个关节被拆分,折断。 意识被冲散,像一颗破碎的鸡蛋摔到了碗中。 模糊中,他依稀听到了一些声音。 “于鹰,于鹰你放手!要进手术室了!” 有人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 好困,好痛,睁不开眼。 是于鹰吗,他终于到了于鹰的身边吗? 胶片电影一格一格地在眼前播放。 漫长的手术。 钻心的疼。 歇斯底里地吼叫。 终于,一切就要被重启了。 阳光充盈了视线,男人站在窗台前回头。 亚麻金棕的发色,摒弃了一身黑的穿着。 那个男人好像压抑了很久,才把许多情愫都隐藏在了冷漠的面具之后,他说他叫于鹰,他说要跟自己结婚。 他把月中15号这个日子加进了协议。 他在婚礼的时候拿出了贴合自己尺寸的戒指。 他吻了浑身戒备的自己。 他拉着自己的手去看雪,默默地听了自己带刺的怀疑。 在新西兰白茫茫的特卡波湖边,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 其实很想说。 我虽然忘了你,但我很想再重新认识你,你可不可以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关机,格式化,重启。 还是熟悉的天花板。 若秋睁开了眼。 他知道这个病房,就好像一切是最开始的那样。 若秋平静地躺在床上,侧过头看向一边。 于鹰正躺在他边上的病床上,没有脱衣服,只是枕着手臂侧着身睡,睡得很潦草。 他是……黑色的头发…… 若秋眨了眨眼,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他把脸埋到被子里,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他哭得声嘶力竭,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不是记忆里的片段,是在他们分别三年后。 是此时,是现在,他终于在醒来的时候记住了于鹰。 日历哗啦啦翻牌,记忆回溯充盈了大脑,甚至冲击得脑壳发疼。 病房门被打开,叶琼棠走了进来,看到若秋醒着,她愣了愣。 若秋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两天两夜没合眼,现在刚睡着。”叶琼棠压低了声音,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于鹰。 “叶姐……”若秋轻轻喊了一声。 “你……”叶琼棠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望向若秋的眼睛,恍然大悟。 “你都想起来了?” 若秋点了点头。 叶琼棠的嘴唇颤抖着,若秋从床边跳下,指了指门外。 来到走廊后,叶琼棠才完全将自己的讶异表露。 “这真的是奇迹,我跟你的主治医生讨论过,我们一致认定你不可能再恢复记忆了。” “在三年前我跳楼之后吗?”若秋坐到走廊的椅子上,一手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觉得有点可笑,他居然曾经还怀疑自己是被于鹰丢下去的。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还是在MECT的治疗之后。”叶琼棠回忆起当年,脸色依旧惨白,“之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案例,一个刚接受完治疗的病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对不起……”若秋勉强笑了笑,心里一阵紧缩。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斟酌了下,还是问出了口,“我记得于鹰去了英国读艺术管理,为什么后来去美国读了商科?” 叶琼棠一下愣住。 “在我昏迷的近两个月,还发生了什么?”若秋镇定地望着她,“于鹰跟于江沅做了什么约定,叶姐你又为什么从这家医院离开了?” 叶琼棠沉默着,过了会儿,她放弃了挣扎。 “在你跳楼后,我们调查了事故原因。医院的屏蔽门线路出了问题,虽然之前修理过一次,但在那天又出现了故障。我管理不善,引咎辞职了。” “我跟于鹰商量过你的病情。我们一致认为,你需要一个居家的环境,并且日常需要有能够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就算不能画岩彩,也可以捣鼓点别的艺术,这样比待在医院好很多。至于于江沅那边……三年前于鹰跟于江沅进行了一次谈判。” 叶琼棠舒了口气,“虽然于鹰一直让我不要告诉你,但既然你全都想起来了,现在跟你说也无妨,你有权知道这些。” 若秋点了点头,他其实害怕听到这些,无论自己怎么预估,他都能预想到于鹰付出的沉重代价。 “他说除了婚姻,想不到第二个能把你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方法。”叶琼棠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于鹰毕竟是于家的人,结婚这种大事,至少还是要跟家里人商量的。” “这种事,他家里人肯定不会同意……”若秋反复捏着自己的手指,他想起于鹰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他喜欢一个人的诚意,是会想跟对方结婚的程度,他从来都没有把这句话当真。 “是,但于江沅身体越来越差,他很急迫确定接班人,于鹰就利用了这一点跟他约定,他愿意听从家里的安排去读商科,以便未来接手家里的产业,以此为条件,来换取跟你的婚姻。” “所以他换了专业也换了学校……”若秋尝试去想象那段时间于鹰需要经办的事情,他简直无法想象,他曾经多么希望于鹰能够有自己的梦想,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没想到自己却给他添了一道道枷锁。 “即便如此,于江沅对他依旧有防备。”叶琼棠继续说道,“目前于鹰接手的一些业务,于江沅还是事事过问,于鹰被压制着不能施展,这是于江沅的施压。” “是因为不信任吗?” “于江沅还在考察,万一于鹰只是给他画饼之后撂挑子,他承担不了那样的结果。”叶琼棠无奈摇头,“在于江沅眼里,利益大于一切。” “只要有我在,这个考察期就永远过不了吧。”若秋自嘲地笑了笑。 叶琼棠抬眼,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没有人会同意在自己家里安一颗定时炸弹。 若秋回想起自己跟于鹰短短相处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原本两人互不见面维持得很好,一旦见面,那些感情还是失控了。 失控伴随的就是不可控,在他完全康复之前,在他脱离对于鹰的依赖之前,那些不可控的后果会引起连锁反应,后果是难以承担的。 只有真正的痊愈,才算是真正的解脱,这是唯一能够破除梦魇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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