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中带苦的回忆一如爱心马卡龙的味道。 原来拥有回忆是这样的感觉。 若秋没有多停留,他拖着箱子艰难地走到大马路边上,一晃眼,自己经常坐的宾利慕尚就停在路边。 若秋心里一惊,就这么静止杵在了马路边上。 车窗落下,驾驶位的人是周辰。 若秋松了口气,于鹰日常在开的是保时捷,他怎么给忘了…… “若先生要去哪?”周辰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语气。 “之前我一直到处乱跑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若秋礼貌道谢,“本来我想给你包个大红包的,手机交太早了,我现在没什么钱。” 周辰听完沉默了,他好像在思考该从哪里吐槽。 “不过就算是红包,还是于鹰的钱,我应该跟他说让他直接给你。”若秋补充了一句。 “若先生如果要去新的住址,我可以送您过去。”周辰决定中止这个话题。 “我……还没租好房,我也不知道去哪。”若秋实诚地告诉他,“我离开之后,你跟于鹰说一声,他好几天没回来了,应该是不想看到我。” “我来说?”周辰又确认了一遍。 “嗯,我联系不到他。”若秋摸了摸冻僵的鼻子。 周辰向来稳重的神情有了一丝变动。 “你是说……于先生没有给你留联系方式?” “嗯。”若秋点点头,他夹紧逐渐滑落的画夹,拉起行李箱拉杆,“这几年辛苦你了,再见。”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 “哦对了,你知道若夏的墓地在哪吗?如果知道的话,告诉我一个地址就行,我想去看看。” 雨夹雪一直没有停。 倒了3趟地铁加2趟公交,若秋终于来到了墓地山脚。 他把行李全扔在山下,跟墓园管理人打了声招呼,一个人爬上了山头。 这是一片价格不菲的墓地,依山傍水,山上的草坪修理得像英式庭园,全岭安应该找不出比这更贵的地方了。 山路铺的是大理石石阶,一尘不染。 若秋寻到了若夏的墓碑,隔壁就是舅舅舅妈的,她们都被葬在了一起。 坟头打扫得十分干净,若秋在墓前跪坐下来,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什么祭品都没买。 整个山头只有他一人,雨水夹杂的雪花,淅淅沥沥地落着。 直坐到天黑,若秋才从墓前站起,拖着不知是冻僵还是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下山。 摔伤了腿后,他从来都没有感觉过旧伤复发是什么感受。 整整3年,他感觉良好,如果不是拍的片子告诉他小腿曾经粉碎性骨折过,他觉得自己就跟没受伤过一样。 他从未察觉过,为什么江沅壹号的屋子里全年四季如春。 不知走了多久,若秋才回到山下,这么寒冷的天,汗水竟然布满了额头。 他坐在公交站,按压着膝盖到小腿的骨头。 如果当年楼下不是草坪,他是不是就跟这个世界告别了。 如果跟这个世界告别了,是不是就不会再难过了。 公交站只有昏黄的一盏灯,忽明忽灭。 若秋按了会儿腿,发现没什么效果,索性不按了,就这么抱着画夹,缩在亭子里等公交。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公交车却不见来。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束手电筒的光照在了自己脸上。 “唉哟,你怎么还没回去?”是墓园的管理人找了出来,走近了站台,“别等啦!末班车早走了。” “啊?”若秋站了起来,腿一阵钻心的疼,他没站稳,一下摔倒在了站台的水坑里。 墓园管理人赶紧过去把他扶了起来。 “大冷天的,太遭罪了,你先到我屋里头去坐坐,暖和暖和身子。” “嗯。”若秋点了点头,冰水从发丝落到了脖颈,冷得他浑身没知觉,他还是抱着画夹没有松手。 回到山脚的小屋里,管理人给他递了毛巾。 若秋擦干头发,望着不远处一张四方的桌子,桌上放了一盆大馒头。 听墓地管理人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若秋最喜欢吃的是蘸炼乳的刀切馒头,一般都当甜点吃,刀切馒头个头小小的,他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硕大的馒头。 “来,吃一个,我自己做的。”管理人连盆带馒头一起递了过来。 “谢谢。”若秋拿了一只。 “你等下打个车走,我们这的公交很早就末班了。” “我没手机,打不了车。”若秋咽下一口馒头。 “这年头还有人没手机?”管理人简直不可置信,“我都快70的人了,你看,我还能天天刷短视频呢。”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我等下给你打个车,你去哪?” “我去哪……”若秋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嗯,去哪?” 我到底该去哪…… 若秋咀嚼着馒头,嚼着嚼着停了下来。 “我去天河家园吧,我出生在那里。” 天河家园看着还是当年的样子。 若秋在老旧的小区里转了一圈,熟悉又陌生。 当时家里穷,买不起这个小区的商品房,只能住车棚,车棚带一个白墙小院,就在那个院子里,他遭遇了母亲的毒打和遗弃。 也是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幻觉。 时过境迁,他已经不会再在墙头看到那只还算可爱的长颈鹿了。 若秋找到了当年他跟母亲住过的那个车棚。 现在老小区改造,车棚不能再住人了,那个院子倒是还在。 若秋沿着白墙外围走了一圈,望不到里面。 望不到里面也好,他安慰自己,看到了反而会想起自己差点死掉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年少无知,他自觉十大酷刑不过如此。 若秋在白墙外站了会儿,凭借记忆来到了小区居委会。 居委会临下班,整个楼道的灯已经被关了,只有转角处还有一个办公室还亮着灯。 若秋站到了办公室门口,从医院抢救回来后,他到过这里,跟着当时把自己救出来的那个社区阿姨,他还有印象。 若秋抬起手,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谁?”屋内一个中年的女声响起。 “是我……” 脑海里徘徊了一圈,若秋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忘记了自己原来的名字。 把他生出来的女人有叫过他的名字吗?可能喊过吧,在他挨揍的时候。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开了,居委会阿姨的鬓发已经有了白发,她揣着一只红色橡皮热水袋,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我妈呢?”若秋哆嗦着嘴唇问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句说的是这样的话,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也还是会回到让自己厌恶的最初生长地。 这可能是人作为生物的本能吧。 “请问您是……”阿姨被他的反应怔住了。 “我妈……当年把我丢了。” 若秋冻得声音都在抖,他认不出面前的人是不是当年救她的阿姨,但他什么都不管了。 “她要丢下我,为什么要生我呢?为什么……” 泪水从眼眶滚落。 就跟当年自己被丢下的那一天一样,他哭到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第八十二章 红果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会有不少人用在自己的出生上吗? “你想,都过去20多年了,当年救你的人,肯定不在这了。” 居委会办公桌还亮着灯,阿姨将一本老旧的名册翻了出来,指着上面一人说,“你说的人是李敏娟吧,我们后来的人也都听说了,她曾经在这救了个孩子。” “嗯。”若秋点了点头,他已经哭累到发不出什么声,只低了下头,泪珠就会自动从眼眶滚落。 “唉,我就说嘛,5年前人家就不在这上班了。”阿姨把名册前后翻了翻,“家里电话号码倒是记了,现在还是不是同一个号码就不好说了。” “嗯。”若秋又点点头。 “你从哪找过来的?”阿姨见他这会儿沉默了,好奇问了一句。 若秋摇了摇头。 “刚到岭安?” 这回若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了。 “你以后就留在这了?”阿姨直接把不回答当成了默认,“你这样没处去怎么办?你留在这得租套房子才行,再找找工作。” “嗯,我还没来得及找。”若秋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让自己的声线听着正常了一些。 “我们这小区已经租满了,隔壁小区业主直租的还空着不少,我可以给你介绍,还能省点中介费。”阿姨把热水袋放到他膝盖上,“今晚你就在这先凑合一下。” “谢谢阿姨。” 膝盖很久才感知到了暖意,若秋把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放到了热水袋上。 一夜无眠。 枕着胳膊到天亮,果然还是迎来了一阵手麻。 热水袋没了温度,办公室的热空调吹得鼻腔干燥,甚至还有一丝眩晕。 南方的冬天打空调只能保证不冻死,身体变暖和头晕难受只能同时承受。 若秋按压着酸麻的胳膊,他已经很久没体验过这种感觉了,高中午休的时候倒是经常这么睡,只是睡醒胳膊还不会这么疼。 那个时候他每天都期待着快点回家,就因为家里住着徐榛,有个人在,他放心不下。 真可笑。 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若秋低头,扯出一丝笑,之前每次想到徐榛,他都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在记忆反复洗刷了几次后,他现在居然可以如此内心平静地想起。 颇有以毒制毒的意味。 人的情绪如此奇妙,到临界点后就会收得飞快,多一秒都是矫情。 从天河家园踏出去的那一刻,若秋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不要再回来了。 他对自己说,当年的自己好不容易才从这里出去,不要再回来了。 他又对自己说。 这不是可以任意发疯任由别人收拾烂局的乌托邦世界。 他要去到的是现实世界,要用一团糟的生活惩罚自己,用每一分每一秒来愧疚。 看房前,若秋先跑了趟银行,想看看自己三年前在用的银行卡里还有多少余额。 不查不知道,一查里面的余额吓人,若秋从个位开始数,连数了好几遍,都是那个数,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是自己存的数。 末了他查看了这张卡的流水,从三年前的夏天开始,每个月这张卡里都会打入一笔钱,一直累积到现在。 只是靠着利息,他就可以过得很好。 若秋把自己原来的积蓄挪到了新卡里,于鹰给的一分未动继续存在这张卡里。 下次见到于鹰,还是把这张卡给还了吧…… 他想,可是……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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