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沅的眼神变得晦暗。 若秋又往前了一步,“他当时才几岁?在最需要母亲引导的年龄失去了母亲,这是会给人带来一辈子创伤的事情!他不是你继承的工具人!也不是维持你基业的保险!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跟你有血缘关系活生生的人!” 尽管是在发泄情绪,但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对于鹰总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只有类似经历的人才能嗅到彼此身上的气息,只有真正懂彼此的人,才会想要去帮对方争夺些什么。 争夺那些缺失的过去,争夺那些别人毁了的,原本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我知道。”于江沅全盘接受了他的愤怒,“但你也要允许我对风险进行评估,什么时候你真的恢复了正常人,再来跟我谈这些,或许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若秋忽然就哑了声,就像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我今天来,只是想通知你,并不是想跟你商量,你自己做决定吧。” 于江沅说完,便自己推着轮椅来到门边,他用拐杖戳了戳门,周辰走了进来,到他身后,准备将轮椅推出。 “我是让你开门!没让你推轮椅!”于江沅重重地拍了几下轮椅的扶手。 周辰莫名挨了一顿训,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把门维持住。 离开的时候,若秋看到周辰看了自己一眼,便很快离开了。 房间里重归平静,叶琼棠率先松了一口气,“投资了几个臭钱,就跟医院是他们家开似的,你不要听他的,把他的话当空气!” 若秋摇晃着身子,在沙发上坐下。 叶琼棠走到若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江沅选择自己跟你做谈判,就说明于鹰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用多想,直接告诉于鹰就是了。” “叶姐,我决定了。”若秋仰面躺在沙发上,望着这片和病房里一样白净的天花板,“我想把最后一次mect给做了,完成这个疗程。” “你……” “最近,我又能看到徐榛了,他时不时会出现,出现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若秋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笑容,他侧过头,看向叶琼棠,“所以让我做吧,我想恢复成正常人,并不是因为于江沅对我了那些话,我才想做的。” 叶琼棠的脸上写满了诧异,“不可能,我之前才刚测评过你的状况,这不可能……” “可能我是真的……好不了了吧。”若秋翻了个身,在沙发上蜷缩起身子,“从徐榛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那一刻,我就注定好不了了。” “我会对你的情况再做一次评估。”叶琼棠坐到沙发边,拍拍他的背,“我也会尽快告诉于鹰你的情况,你不要着急,治疗这种事情,急是没有用的。” “我很害怕于鹰回来的时候,我还能看到徐榛……如果他们同时出现,我会疯掉……”若秋把自己的脸埋在臂弯里,“我不认同于江沅想要隐瞒一切的观点,但有一点,我觉得他说的对。” 叶琼棠沉默了。 “如果于鹰能够达成自己想达成的一切,我不希望自己再给他添任何麻烦。”若秋放下手臂,看向叶琼棠,“当年我因为自身情况没能成为案件证人,这次我又因为发病,影响了案件的处理进度,如果没有我添乱的话,事情可能已经解决了,我觉得于江沅在他的立场会这么想,他没有想错。” “所以,这是我深思熟虑的决定。”若秋坚定地看向叶琼棠。 如果他的人生注定是一个悲剧,最起码于鹰还可以被拯救出来。
第七十九章 血液 叶琼棠始终沉默着,若秋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没有一个医生希望听到病人这样消极的话,他怎么能这样为了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对叶琼棠说了这么多任性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若秋立刻坐起了身。 “若秋,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不要为了别人改变自己。” 叶琼棠蹲了下来,保持跟他的视线持平。 “MECT的失忆是治疗携带的副作用,并不是它主要的治疗方向,它不能指哪打哪,也不是你想忘掉哪段记忆,就忘掉哪段,它是无差别地忘记。”她扶住了若秋的肩膀,“所以想要利用副作用来忘掉那些痛苦的事情,是做不到的,很有可能,你非但没忘掉徐榛,还会忘记真正想要记住的人。” 若秋低下了头,叶琼棠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我当了那么久的精神科医生,很理解病人想要迫切忘记一切痛苦的愿望,如果作为你的朋友,我也很希望你可以这样,但同时我也是医生,我必须要把治疗所有风险都告诉给你听。” “嗯……”若秋点了点头。 “我会根据你的病情测试结果来安排治疗。”叶琼棠轻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胳膊,“等下我们先测试。” 测试的结果当天就出来了,和前几次结果相比,情况急转而下。 也是,他之前第一时间发现有异状,却隐瞒了发病,能有这样的结果一点也不意外。 “如果你想要等于鹰回来再做治疗,我可以帮你把MECT的时间延后。”叶琼棠拿着报告单,来回地翻着,稍显焦躁。 “但是这样不符合规定吧。”若秋趴在?窗前,看了院子里的栾树最后一眼,“我自己已经隐瞒病情好几天了,再拖下去,我也不知道会变得怎样。” 他转过身,在病房里兜兜转转,拉开了病房边柜的抽屉,里面还有于鹰留下的一包挂耳咖啡。 “那小子,趁我不注意还带了咖啡到这里。”叶琼棠瞅了一眼。 “那你下次就不要让他当志愿者了。”若秋打趣了一句,却始终低垂着头,盯着这袋咖啡。 “我现在是有点后悔了。”叶琼棠的神情复杂,“我既后悔,又不后悔。” “为什么?”若秋看向她。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老想着于鹰,造成了情绪波动?”叶琼棠说得咬牙切齿,“本来我很有信心,你不需要再进行MECT的。” “没事,不是他的原因。”若秋反倒宽慰她,“再说我这都第七次了,隔壁几个病房的病友,不是还有10多次20多次的人在嘛,我的情况不算太差吧。” “你怎么不跟好的比?” “你总得让我苦中作乐一下。”若秋把那包咖啡拿了出来,放到柜子顶上最显眼的位置。 “叶院长,都准备好了。”护士来病房喊了人。 若秋正打算回应,叶琼棠抢先回了一句。 “知道了,等下就过去。” 若秋合上了抽屉,将咖啡的视线隔绝。 进治疗室前,他在大厅《巴黎伏尔泰大街的雨天》那幅画前停留了好久。 “你确定真的要在于鹰回来之前?”叶琼棠又问了一遍,一脸的愁容。 “我总觉得,万一我把他忘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若秋欣赏着面前的画,这幅画他百看不厌。 “你哪次不忘人?”叶琼棠果然没错过这次损他的机会。 “还有我听说做MECT,即使打了麻醉也还是会抽搐,醒来会很呆滞,我不想让于鹰见到我这个样子。” “早料到你肯定不同意了。”叶琼棠长叹了一声,“你要做MECT这件事,我已经跟于鹰报备过了。” “啊?他有说什么吗?”若秋心里一惊。 叶琼棠看向眼前的画,“他是不会干涉任何跟你病情相关的事的。” “嗯……” 也就是于鹰默认了。 “不过他改签了航班,你治疗完之后,可以早点见到他。” 叶琼棠换了一个开心的语气,若秋听出她是在勉强。 又过了会儿,护士又找到他们催了一次。 “这次是真的该走了。” “嗯。”若秋点点头,从画上收回视线。 这好像是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接受MECT的治疗。 在注射麻药之前,他发现自己握着床单的手在直抖。 护士问了他好几遍,每次他说着没事,手抖却依旧没有停下。 麻醉注入之后,大脑就像进入到了深层的睡眠之中。 这个睡眠连梦境都不会有,是他最安心,最没有负担的睡眠。 或许人终将死去的时候,可能就是这个感觉吧。 这种无意识的感觉会让人上瘾。 就好像世间的困苦将永远不会来临似的。 拉长的蝉鸣声逐渐变得清晰。 若秋忽地睁开了眼。 “听得到声音吗?” 有人在喊他。 若秋眨巴了下眼,缓缓看向一旁,边上站着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还有一个护士。 “头晕吗?”那个医生问他。 “嗯……我是中暑了吗?”若秋侧过头,眼角有水珠划过,他抬手抹了抹,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落了泪。 “现在几点了?我看看能不能赶上终电。”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护士又把他按了回去。 “终电?什么终电?” “是电车……”若秋说到一半,忽然惊觉护士跟自己说的是中文。 “我不在东京吗?”他惊异地看向四周。 “你在岭安。”护士忍不住笑了,站在她边上的医生却神情凝重。 “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个医生问道。 “你是……医生。”若秋歪了下头。 那个医生深吸一口气,跟护士对了一下眼神。 “我叫叶琼棠,你可以叫我叶姐。”她介绍了一下自己。 “好。”若秋乖巧地点了点头,“这里真的是岭安?” “刚才你接受了治疗,有些事想不起来了。”叶琼棠解释了一句。 “哦……”若秋应了一声,总觉得自己还应该问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护士问了一句。 “还好,就是头有点晕。” “应该是麻醉的副作用,等下就好了,你起身走路都慢一点。”叶琼棠跟护士示意了一个眼神,“你先好好休息,有事喊我们。” “好。”若秋平躺回了床上,医生和护士离开后,他望向一旁。 自己是在急症室吗?怎么边上还有一张空的病床。 若秋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他重新看向天花板。 思绪像是真空一般漂浮在了宇宙,每一个记忆都像是星球一样浮动在他周围,有一些记忆看着璀璨,说不定都在距离几亿光年之外的地方。 只能看着,却捉不到,摸不着。 就这样过了大约1小时,头终于不那么晕了,若秋半坐了起来,刚才离开的叶琼棠又回到了病房。 “这里你曾经的几个病友,我叫他们过来陪你聊聊天,指不定能想起什么。” 跟着叶琼棠一起来的还有两个穿着病号服的男的,一个年轻点,一个看着有些上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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