濑户内海的秋季已经有了些寒凉的气息,但并不影响一如既往碧蓝的海景。 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若秋按照艺术节的推荐路线做了个攻略,坐着渡轮从直岛一路跳岛到了小豆岛。 恰逢傍晚,小豆岛的著名景点“天使之路”上挤满了人。这是一条海中的沙路,连接着一座小岛屿,每天只有在潮汐落下的时候中间的路才会显现出来。 若秋定的酒店就在这条路前,在露台上就能看到底下的人来来往往,趁着潮水还没涨起,若秋快速收拾了下行李,下楼加入到了这个行列中。 小路两旁是被夕阳染红的海水,退潮后中间的沙路看起来跟普通的沙滩没什么区别,可能因为取了个梦幻的名字,吸引了众多情侣前来。 若秋形单影只,就当晚间散步,走到海中央的岛屿时,边上有人在喊说海水上涨了,在海岛上逗留的人开始陆续撤退,一时间被涨起的潮水淹没的狭窄沙路更拥堵了。 在岛屿上停留了一会儿,若秋也跟着往回走,在人群的缝隙中,他看到岛屿对岸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于鹰在傍晚的海风中矗立着,在一众海岛休闲装扮的人中,他西装革履非常显眼,或者说是有些另类。他似乎在找人,即便是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若秋还是能察觉到他有些焦急。 随着大批的人撤离岛屿,他们的视线终于碰到了一起。 沙路已经被一层海水覆盖,若秋对于鹰挥挥手,示意他不要过来。 于鹰没有犹豫,淌着海水赶了过来。 海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于鹰径直走到了跟前,一把拽起了若秋的手腕。 “今天有强风,晚上在海里走很危险。”于鹰握紧他的手,开始往回走,“你至少要告诉周辰,我不在的时候他可以陪你。” 若秋很想告诉他其实并没有那么严重,从背后看到于鹰紧绷的侧脸,他又把话吞了回去。 潮水上涌,海浪一阵阵拍来,很快就没到了小腿,竟有些刺骨的寒冷。 伴随着强风,若秋走得东倒西歪,他看向走在自己前头的于鹰,风吹乱了他的发丝,掀起了他西装的一角,就像在新西兰的那场大雪里一样,他的手是温热的。 “听说恋人一起牵手走过这条路就能一辈子在一起。” “真的吗?” “谁知道啊。” 边上的一对学生模样的情侣一边打趣一边淌着海水跑过,伴随着大笑声,溅起一片水花。 若秋看了眼他们牵着的手,又看向于鹰牵着自己的手,他只能庆幸于鹰听不懂日语。 仿佛和年轻活力充沛的情侣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个年纪他已经少了很多年轻人冒粉红泡泡的浪漫幻想,更何况现在牵着自己手的人是于鹰,不管牵不牵手,不管走不走这条路,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绑定在这个人身上了。 胡思乱想着,若秋一脚没踩稳,身子直往一侧倒,眼看着就要摔进海水里,于鹰急忙用另一只手揽住了他的腰,把整个人揽到了自己怀里。 周围只剩下了静谧的海浪声,泛着紫粉色波光的海水晃得眼睛疼。 “看着点路。” 于鹰的嘴唇贴到了耳边。 “已经没有路了。”若秋小声地委屈了一句。 面前是一片汪洋大海,这条路上已经没有游客,只有他们两个还站在海中央。 于鹰没有很快松手,他维持着这个姿势抱了一会儿,随后轻叹了声气,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到我背上。”他用了一种命令的语气。
第十八章 澄黄 “这样太累了。”若秋下意识就想拒绝,他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到要人背的地步。 “快点。”于鹰又催促了一句,语气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海水越漫越高。 若秋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他发现自己的手竟然在抖,他没敢再耽搁时间,顺从地趴到了于鹰的背上。 好像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他发现自己有点害怕态度强硬的于鹰,但又不自觉地想去靠近,整个人都矛盾得割裂。 于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四下无人,只剩下了浪涛的声音。 跟着起伏的海浪,心仿佛也跟着一起一伏。 若秋紧绷着身子,他只用双手搭在于鹰的肩膀上,尽量保持了一段距离。 走了一阵子,于鹰忽然说道:“我工作已经忙完了。” “嗯……”为了缓和气氛,若秋赶紧应了一声,“那正好,明天我们可以一起在岛上走走。” 于鹰的脚步顿了顿,“你不想一个人逛?” “嗯?” “在我去留学的这几年,周辰说你想了不少法子摆脱他,就想着一个人出去走。” “你跟周辰不一样。” 于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和他都是天天管着你不让东跑西跑,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我的债主。”若秋说得无比诚恳。 于鹰没了声,还没等若秋反应过来,他手一松,作势要把背上的人扔到海里。 若秋被吓了一跳,双手瞬间抱紧他的脖子,而这个姿势又过于亲密,若秋心想,今天要别扭到底的人变成自己了。 “你还是让我下来自己走吧。”他把头埋在于鹰肩膀,在耳边央求。 “我们已经结婚了,没有什么债主不债主的。”于鹰冷不丁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若秋知道他是在不满“债主”这个身份,他害怕等下于鹰又要把他抛海里,赶紧附和说是。 于鹰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继续“恐吓”,而是调整了姿势继续往前走。 这条海中小道终究是有尽头的。 到了对岸后,若秋回头望了眼,海中小岛近在咫尺,这条路好像并不是很长,但他却有种走了很久的错觉。 周辰就等在酒店门口,边上放着于鹰的行李。 “我定的房间是双床房。”于鹰一到他跟前,他就汇报了这么一句话。 “知道了。”于鹰并没有表示什么。 若秋浑身弥漫着紧张,之前自己主动躺床,还有医院那一次都是意外,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顺理成章从两个房间并到一个房间的地步了吗?就连周辰都是这么认为的吗? 错乱之间他跟着于鹰回到了酒店房间,关上房门还没走几步,于鹰就转过身对他说道:“把衣服都脱了。” “啊?”今天不是15号啊,若秋懵了会儿,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更加混乱了,他看了眼于鹰,把手伸向外套的扣子,像壮士赴死般地一颗颗拧着。 就在他刚脱下外套准备脱毛衣的时候,于鹰又说了一句,“衣服上都是海水,需要清洗,你换一套衣服。” 一颗心落了地,若秋小声地舒了口气。 酒店的工作人员上门收拾了衣物。 若秋泡了个热水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于鹰已经趴在客厅的矮桌上睡着了。 客厅铺满了榻榻米,被空调烘得暖洋洋的。 放轻了脚步,若秋走到客厅,在于鹰对面坐了下来,也趴到了桌上。 和之前于鹰刚回国在沙发上睡着的感觉不同,现在于鹰的睡姿好像没有了太多防备的姿态,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放松的。 客厅边是一长条海景窗,于鹰的身上笼罩了一层暮色,去掉了一些冰冷,看起来温和了很多,就是眼下依旧是青的,看起来像是睡眠不足加上劳累过度。 若秋看着他的眼下有点发愁,他在于鹰这个年纪的时候别提有多天真了,成天泡在画室搞创作。艺术创作就是一个乌托邦,他哪知道工作的辛苦。 现在于鹰还处在25岁年轻人的大好年华,居然能这么疲惫,这让他不得不感慨。 就这么安静地看了一阵,直到夕阳在海面上只剩下小半个圆,于鹰还是没有醒来。 若秋把矮桌上放着一沓信纸来回翻动了一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从包里拿出笔盒,取了支碳笔,在信纸上开始勾勒于鹰的模样。 在美术界有个不成文的定律,最好画的人像永远是丑得千奇百怪的人,长得越标志越好看的人反而难画。 若秋就喜欢挑战难画的,现在这个模板就在自己面前,可不能浪费这个机会。 或许是听到了笔尖在信纸上摩擦的声音,若秋还没来得及给这副速写收尾签名,于鹰就骤然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一阵静默。 半晌,若秋反应过来,赶紧用双臂护住了信纸,但他还是晚了一步,于鹰一下按住了他的手,若秋缩了下手指,他没想着松开手上的纸,而于鹰手指的温热感又让他的脸颊开始升温。 “你在画什么?”于鹰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笃定,若秋越捂越严实,他使了劲,把信纸顺到桌下,把边上的包拿了过来。 “没,我就随便画画。对了,这个是我在直岛拍的照片,在便利店打印出来了,送给你。”他从包里翻找出一张照片,企图转移于鹰的注意力。 照片中心是一只有着黑色斑点的澄黄南瓜,这是草间弥生的作品,摆放在海岸边的堤坝上。 趁着于鹰端详照片,若秋飞快地撕下了信纸。 “谢谢。”于鹰放下了照片,摊出另一只手,“但我还是比较想要你刚才的画。”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若秋不太情愿给,但于鹰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没法装傻充愣,只好把手中的信纸递给了他。 他本以为于鹰会看很久,没想到于鹰瞟了一眼,就把画搁置在了桌上。 “比之前的好点。”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给评价。 “之前?”若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你是说我在客厅捣鼓的拼贴画吗?” “不是。”于鹰很快否定了,“我是说你速写画得很不错。” “可能是小时候练得多。”若秋察觉到于鹰好像在转移话题,他想不出所以然,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我曾经一度只想画有颜色的东西,水粉水彩,油画之类的,就是很讨厌速写,后来被我妈逼着画速写,练着练着就习惯了。” “我知道她,林婉月,她是国内最早一批开始接触油画的画家。”于鹰拿起茶壶倒茶,眼睛却一直在瞟桌上的画。 “之前在威尼斯双年展,很多人都以为我的绘画天赋是来自于她,但她其实不是我亲妈。”若秋垂下眼眸,“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福利院里头了,听说我亲妈没有能力抚养我,我是被救助的。”
第十九章 靛蓝 模糊的记忆只剩下了几个灰白的画面。 有着白墙的院子,丛生的杂草,歇斯底里的吼叫。 “我的生母好像在精神上有点问题,经常打骂我,我年龄太小了,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多印象,都是后来听说的。”若秋把手中的笔转得飞快,他好像还没有对谁说过这些事,这些回忆在深渊里发酵许久,每次想起,他都觉得自己站在深渊边缘,里面泥沼张牙舞爪的,伺机将他吞没,所以他避免经常想起,甚至想忘记,但不知为何,现在在于鹰面前,他竟然能够很顺畅地说出来,甚至可以不带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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