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秋又在床上试着躺了会儿,闭眼全是梦境最后的坠落,他没法再入睡,干脆跳下床,披了件大衣走出了房门。 昨天在电梯里的时候,他看到酒店还有一层展望台,如果是这个时间的话,应该能看到朝阳。 这么想着,他便来到了酒店的楼顶。 展望台边上镶嵌着全透明玻璃,东京秋冬冰冷的大风让昏沉的脑袋开始清醒,若秋裹紧大衣,走到玻璃边缘。 在这里不仅能看到东京密集的建筑群,六本木,东京塔,天空树,就连远处的富士山都能看到。 所有的景象都蒙着一层清晨独有的雾气,像是还在沉睡的样子。 这里比水塔更高,比水塔顶上的风更大,却很安全,没有害怕坠落的心跳加速,也不需要心惊胆战地爬水塔,但却好像少了些什么。 身体的温度在寒风中直线下降,若秋裹紧大衣转过身,看到于鹰就站在身后不远处。 “客房服务的人说你不在房间,他们送了早餐过来。”于鹰没有走上前,还是停留在原地。 若秋看着他有些愣神,今天的于鹰褪去了西装革履,穿了件柔软的羊毛开衫,虽然还是漆黑的,但却给了他一种变得柔和了的错觉。 “吃完早餐后我们就去找布山。”于鹰说完,自顾自地转身,若秋跟上他的脚步。 电梯一路往下。 到客房门前的时候,若秋看到有不少服务人员等在走廊,边上还有两辆餐车。 在若有若无的注目礼中,若秋推开了自己房间的门,他听到身后的于鹰也推开了房门。 酒店的服务人员已经把手放在了餐车的手柄上,正想要跟着推进房门,若秋深吸一口气,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于鹰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我们不一起吃早饭吗?” 于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酒店的服务人员听不懂中文,还以为跟他在说话,一时也停下了脚步。 “没事,我就随便问问。”若秋冲他笑了笑,快步走进房间,没走几步,于鹰就从他边上擦肩而过,也一起走进了房间。 两辆餐车一起推了进来。 和之前一样,早饭的时间于鹰依旧沉默,饭后酒店的服务人员送了咖啡上来,趁着这个间隙,若秋在谷歌地图里搜索了一番,布山的家在上野,距离酒店很近,坐几站电车就能到。 喝完咖啡,周辰出现在门外,敲门说酒店楼下的车子已经到了,若秋看了眼手机上查好的电车线,无奈暗灭手机。 于鹰看了他一眼,对周辰回了句,“我们坐电车过去。” 周辰应声离开。 若秋有些无措,他没想到于鹰看到了自己的手机屏幕。 “我们要坐的上野东京线在早上很拥挤,因为通勤的人太多了。”他慌乱地解释了一句,“我也不是非得坐电车。” 于鹰只是起身开始穿外套,用平淡的语调回道:“我在美国留学的时候经常坐地铁,那里更拥挤。” 若秋不说话了。 于鹰似乎对东京并不陌生,买票进站都很熟练,若秋本来带了两张可以刷交通的西瓜卡,都没来得及给出一张。 上野东京线的早高峰拥挤不堪,上班族充斥了整个车厢,车里连个空余的拉环都没剩下。 若秋在车门边找到个稍微空些的站位。于鹰原本站在对门,也被新上站的乘客挤了过来,他只好一手撑着车厢壁,和若秋保持一定距离。 电车重新启动,若秋不得不跟于鹰保持面对面,对视了一阵,于鹰率先看向了窗外。 日本除了地铁线,电车线基本都在地上,路过河流的时候,波光粼粼的河面反射的阳光快速在于鹰脸上掠过,让他原本深色的眼眸变浅,接近琥珀色。 若秋看得有些出神,他想起自己刚昏迷醒来的时候,在阳光下的于鹰也是这样,那个时候他对于鹰一无所知,他不是微博热搜上的常驻,也不是商业上的风云人物,他没有锋芒,看起来是温润的。 电车的速度满了下来,于鹰从窗外收回视线,若秋赶紧低垂下眼帘。 他知道于鹰在看自己,又过了一站,于鹰忽然俯下身来,若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尽可能地缩在角落。 于鹰凑到耳边,好像说了什么,声音却被电车的播报声盖住了,听不怎么真切。 热气氤氲在耳廓,心脏一阵莫名其妙的狂跳,若秋呼吸短促,问了句“你说什么”。 “是这一站下车吗?”于鹰又在他耳边问了一声。 若秋用力点了点头,电车终于停稳,门打开的一瞬间,车厢里的人一拥而出,他没法保持站在原地,被带着挤出了车厢。 他下意识地伸了下手,很快手就被握住了。 车门关闭,电车离去。 于鹰牵住了他的手。 下到站台的人群快速散开,不再拥挤,于鹰并没有松手,而是越渐握紧。 “出口在南边。”若秋小声对他说,他不知道于鹰有没有听到,于鹰没说什么话,只是牵着他的手开始朝前走。 心跳变得杂乱无章。 若秋不由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好像不再觉得秋冬的空气是冰冷的了。
第十四章 墨绿 东京艺术大学就在上野公园边上,布山为了通勤便利,就在附近买了栋房子。 在拥挤密集的东京台东区,上野其实是公寓楼居多,独门独栋的一户建稀少。 布山住不惯公寓楼,当年买房费了不少劲才找到一个带庭院的古民居,说这样自己才能静心。 若秋凭着记忆来到布山家门口的街道,远远地就找到了那栋古朴的房子,院子栽着的高大的墨绿色松柏,却只有一半枝丫,奇异残缺,但布山说这个叫侘寂艺术,残缺的才是好的。 若秋走到门口,他正打算抬手按门铃,大门却突然被拉开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冲了出来,险些迎面撞上,身后的于鹰扯了下他的手,把他带到了身后。 男人横了他们一眼,双手插进口袋,沿着马路边离开了。 若秋的视线从于鹰肩膀上越过,那个男人的后脖子延伸往下全是刺青,他想起之前在梦里出现的那个手臂全是刺青的男人,不由地心里一悸。 “两位是……” 一个女人声音从门里传来,若秋定了定神,看到门内站着一位陌生的中年女人,正虚掩着门警惕地看着他们。 若秋正想回话,布山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从后面传了出来。 “我看了你的邮件,拍卖的事我已经决定了,请回吧!” 若秋愣在原地,女人赶紧回过头,小声地劝说:“布山老师,不要对客人说这么失礼的话。”说完,她又回过头抱歉地笑了笑,把门拉开,“他是故意说气话,两位快请进吧。” 若秋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旁的于鹰却先他一步走进门内。 布山的视线落到了还牵着的手上,若秋回过神来,赶紧松开,礼貌地跟布山打了个招呼。 布山没说什么,摆了摆手,陌生女人关上大门,把轮椅转了个方向,开始热情地寒暄起来。 “两位是从中国赶过来的吗?辛苦了。您是布山老师的学生吧,昨天我听他说今天可能会有学生来找他,所以就从看护所回来一趟,他刚才那是故意吓你。” “看护所?”若秋有些没接上她的话,在他的印象里,布山是个精力充沛的老人,他从未停止创作,能在一个月内画完十几米大长幅岩彩,同时还能兼顾学校的课程,外加对学生喋喋不休地催死线。 “不好意思,我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伊藤,是看护所的看护师,最近负责布山老师的起居。”伊藤的话没怎么停下过,布山却一直沉着脸,身子歪斜地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 若秋知道他脾气不好又固执,但很少沉默,向来都是有啥说啥,毒舌刀子嘴,现在的布山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以往清朗的眼眸看着也有些浑浊。 伊藤推着轮椅从走廊一路往里,路过庭院的时候,布山让她停了下来。 庭院有个不小的池塘,若秋记得这个池塘之前养满了锦鲤,现在却不见一条。 “我妻子去世后,那些鱼就全死了。”布山说完这句话,就让伊藤继续推轮椅。 若秋在他身后跟着走,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他读大学的时候,师母身体还很健康,经常炸热乎的天妇罗送到画室,招呼学生们一起吃,这才短短几年,人就不在世上了。 伊藤把轮椅推到房间门口,布山让伊藤去泡茶,自己把轮椅摇进了房间。 若秋也跟着走了进去,他还记得这个房间原本是一个铺满了榻榻米的和室,现在却都换成了地板,茶具挂画全都不见了,无障碍扶手到处都是,显得整个房间的风格不伦不类。 “接下来的时日,我估计是没法从轮椅上下来了。”布山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他把轮椅摇到茶几前,说了句“请坐”。 若秋和于鹰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我已经向学校交了辞呈,这学年过后,我就不再是教授了。”布山从茶几底下抽出一只箱子,把轮椅摇到橱柜边上,把放在架子上的画具挨个丢了进去,“你今天来正好,我珍藏的笔,还有一些颜料,你要是不嫌弃,就全都拿走吧,要是嫌这些东西老旧,丢了也成,反正等那些画卖出,我就再也不画画了。” 木质画笔和装着颜料的玻璃瓶碰撞,发出令人心惊的响声,伊藤端了茶移开门,赶紧一路小跑过来把箱子挪远了。 “对于布山老师的学生来说,你永远是他们的教授。”伊藤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麻利地把茶盏端到茶几上,“在学生面前就不要说这么消极的话了。” 布山的动作停了下来,他从橱柜上拿起剩下的一支刷子,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老了,画不动了,也没有什么消极不消极的,就是画不动了。” 若秋怔住,下意识地问了句为什么。 还没等布山回答,一旁的于鹰忽然问了一句:“请问您是在钱上遇到什么难处了吗?” 若秋一愣,转过头去看于鹰,于鹰神情淡然,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冒犯的话。 布山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若秋,示意他翻译一下,伊藤也把视线投了过来,若秋挣扎片刻,还是把于鹰的话委婉地翻译给了布山。 意料中的尴尬并没有发生,布山短促地笑了一声,把轮椅摇回到茶几边上。 “刚才你们在门口遇到的是催债的人。”他从伊藤手上接过茶杯,喝了口茶,“我儿子不学无术,心飘了,人也就飘了,公司经营不善也就算了,没几年把家底给赌完了,不够的借了高利贷,利滚利,现在这个数字他自己这辈子是再也还不上了,可能怎么办呢?催债的天天上门,说再不还钱我儿子的命都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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