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两人又因为这事儿大吵一架,陈熙南一气之下撂下狠话:「你教训别人把心腾干净了再去爱人。可你自己腾干净了吗?」说完收拾东西走了。
这可把段立轩给闹心坏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宿,终于做出了放手的决断。
余远洲也好,丁凯复也罢。在他这儿,都翻篇罢。
感情就像按揭款。欠多欠少的,早晚得还。他已然欠了太多,到底是不舍得让陈熙南破产。
———
X市北区路港看守所。
段立轩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门楼上的金字,咬着嘴里的软肉骂了一句艹。
他脸色不太好,白惨惨的。表情也不高兴,嘴角往下撇着。还架了个蓝片的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有点青面獠牙。
门卫一看到他,麻溜地从值班室出来,点头哈腰地打招呼:“段爷好!”
段立轩懒得鸟他,大摇大摆地往里走。刚进大厅,杨科长就从楼上小跑下来,看到他眉开眼笑:“来咋不招呼声儿!今儿好悬没在。”
段立轩扯了个假笑:“没寻思那老些。杨叔今儿忙不?”
俩人勾肩搭背地往楼上走,来往的人看到段立轩也都跟着打招呼。
在屋里喝茶闲聊了半个来小时,段立轩这才开口问:“那什么,疯狗,就丁凯复,这几天消停没?”
杨科长提起丁凯复,也是苦笑连连:“一天也不消停。昨儿晚上去看了眼监控,发现这犊子让其他人给他搓脚呢。在床板上岔着腿坐,一脚配一个洗脚婢。”
“换号也这样?”
“换多少回了。这人邪门儿,多横的人跟他关一堆儿,人腿都得变狗腿。”
段立轩沉默片刻,长叹一口气。道:“他的那个银链子,还有外边儿给他寄的照片,都还他吧。丁家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眼得了。这瘪犊子谁摊上谁闹心,就让监狱闹心去吧。”
杨科长看他这态度,有点惊奇:“怎么了这是?摊上事儿了?”
段立轩假笑着摇头:“没有。能有啥事儿。昨儿喝多了,头有点疼。”
作者有话说:
段立宏:轩呐,他家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大疯狗:把我护身符还我,否则全世界都进来陪着。
陈醋精:我自是明白没有远洲妹妹好,终究哥哥心里没有我。平日里我和你说的,你全当耳旁风。可怎么远洲妹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
甜甜:累了。真的累了。
甜甜的爷爷叫段超美。不是超级美丽的超美,是赶英超美的超美嗷。
为什么在这里突然介绍甜甜背景呢,因为我零存稿。婚礼那儿不好写,乱糟糟的在脑子里转,一个字都落不出来。今天又不能不更,只好把甜甜拉出来缓一下节奏啦。
第九十五章
上午九点半,阴云密布。
分不清是不是在下雨。鱼腥味儿的薄雾里,飘着若有若无的寒丝丝。
丁凯复一大早就来了。没撑伞,也没着急进去。像个半大小子似的,在湖边打水漂。
湖岸上栽了排枫树。落叶踩在脚底下,软得像层老海绵。水面上也浮着黄红的叶,脏兮兮好几堆,像庆典后被扫走的塑料拉花。
他弯腰从泥里抓了一大把石子儿,转腰甩肩地往水里砸。
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石子儿骤雨似的,降了一场又一场。水里的人,也模糊了一场又一场。
他像个廉价烟头儿,游走在高昂的金绸缎上,烫下一块又一块的黑疤瘌。
西服夹克被挣散了,白衬衫窝囊地堆在腰上。裤脚湿漉漉,手掌黏满黑泥。
一阵风起,雨有点大了。不再是似雾非雾的毛毛雨,而是变成了银针,斜密密地往湖上扎。
天地都是铅灰色,连成模糊的一片。
他抬腕看了眼表,蹲到水边洗手。甩了两下,站起身掖裤腰。掌根有块没洗干净的泥,蹭到了衬衫上。他搓了两把。没搓掉,反而晕染开了,像一块陈年血渍。想往裤腰里藏藏,裤子都提卡裆了也没藏住。
他啧了一声,不再管那片脏,扭头往教堂走。
白色的玻璃教堂。钝三角形的基底,中央贯穿一道长方条,条上是小三角的阁楼,浮雕着半个朝阳。
不觉庄严,倒有几分可笑——像根巨大的JB。
丁凯复嘲讽一笑。呵。什么神,什么主。什么一生一世,什么yes I do。
都是JB。
他侧头咯了一口痰,呸到教堂门口的石砖地上。
这时路过两个西服绅士,鄙夷地白了他一眼,互相嘟囔了句什么。
丁凯复听不懂,也不屑去懂。他现在没心情装高雅,甚至想站教堂顶浇泡尿。
登不进神殿的魔鬼,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因不得而灼痛,因自卑而轻蔑。只能用不尊重来表现不在乎,用无所谓来虚张声势。
甚至连结婚请柬,都故意弄得又脏又皱。门口接待拿着那尿戒子请柬瞅了半天,才勉强放行。
丁凯复大摇大摆地走进礼堂,发现已经坐满了,就剩第一排是空着的。他不懂第一排是留给主人家的,大步过去坐下了。脚一翘,眼珠四下刮。
能坐五十人的礼堂。婚礼台后是十米来高的落地窗,呈山字形排开,窗外就是湖面。
若是在晴天,应当是浪漫的风景。可惜天公不作美,雨一层层地扑在玻璃上,显得阴郁寂寥。
从落地窗下边开始,是一水儿的白理石砖地,直铺到大门口。摆着两列白色长椅,靠甬道的位置绑着白捧花。
白墙。白棚顶。白大门。白地毯。白。白。白。铺天盖地,都是白。白得刺目,眩晕,臃肿。像医院,像灵堂,像被水泡翻的刀口。
就连这背景音乐里的小提琴,听起来都像二胡。唧唧歪歪,要哭不哭。
教堂婚礼时间掐得很严,一分都不差。到了时间,大门一关,音乐停了。
紧接着神父从甬道进场了。穿着黑色立领西装,肩上搭着白圣带,手里捧着硬壳的圣经。是个白人老头,头顶亮得反光,两侧稀疏的白发和胡子连成一片。
他走到婚礼台正中位置,笑容满面地宣布婚礼开始:“Distinguished guests,dear friends,today in this holy church,We will jointly witness and bless the wedding of Mr.Yu Yuanzhou and Ms.Jiang Feng。(各位来宾,亲爱的朋友们。今天在这神圣的礼堂,我们将共同祝福见证,余远洲先生和姜枫女士的婚礼。)”
汉语的名字有点绕口,但他咬得很清晰,清晰到可憎。
丁凯复本以为说两句就开场,没想到这老头尤其啰嗦,叽里呱啦个没完。他天生没耐性,从小就听不得唐僧念经。高中的时候睡觉,大学的时候逃课。时隔多年再体验一遭,他烦得直抖腿,恨不得上去踹这老登两脚。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舌头啧得太响,不耐烦的脸太臭,皮鞋哒哒的声音太急促。就听这老头越说越快,越说越快,最后快到像是在rap(说唱)。紧赶慢赶把开场白讲完,他手往大门那边一摊,音乐又响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往后看,丁凯复也跟着回头。
这是新郎和其父母入场的环节。余远洲没家长,一个人干巴巴地进来了。
丁凯复看到他的第一眼,耳边就炸起了雷。
穿得和他梦里一样。纯白的西服套装,扣眼里别着白玫瑰。
就发型不一样。头发刚长出两个指节长,做不了什么造型,只是把额发往上简单吹了个弧。
丁凯复手臂扒在椅背上,直勾勾地瞅。
好看。太好看了。他想得没错,余远洲就适合穿白的。锃亮的金丝眼镜折射着灯光,流光溢彩。应当是化了妆,眉毛比平时浓,嘴唇儿红得水光。西服下配着双襟暗纹马甲,坠着装饰的银色怀表链,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丁凯复看得痴了,不自觉地坠入了幻想。或纯情,或下流,交替闪回。
是夏天的海岸边。余远洲蹚在海水里捡贝壳。表链在阳光下,一晃一晃。一个浪打过来,他跌坐到海水里,用手腕抹着脸笑。发丝挂着浪漫的水珠,像一尾搁浅的人鱼。
是酒店的洗手台。余远洲抓着台面喘息。表链在灯光下闪烁,一下一下地击打着台面。镜面里是他汗湿的发,粉馥的脸,还有被情欲浸得氤氲的眼。
是浪漫的烛光下。夜色撩人,余远洲端着红酒杯,在落地窗前即兴起舞。他转了个圈儿,马甲上的表链也扬了个圈儿,好似划破夜空的流星。
音乐骤停。丁凯复猛然从幻想里惊醒。
就见余远洲已经站定到神父左边。他露出个礼貌的笑,说了几句套话。都是英文,丁凯复听不懂,只是觉得好听。
余远洲讲英文的时候,和他的那些翻译官们不同。没有矫揉造作的洋音调,显得多会多地道。而是沉静缓慢,就跟他说汉语时一样。
等余远洲说完,音乐切换成了欢快的节奏。门被破开,穿着黑礼服的伴郎们鱼贯而入,伴娘们在后一个接一个入场。场内的气氛到达了一个小高潮,宾客们欢呼着鼓掌。
余远洲也笑着鼓掌,那笑假极了。
假的。
嘉宾是假的,伴郎是假的,神父是假的。就连新娘,都是假的。全都是假演员,就一个真观众。
他在嘈杂中不动声色地寻找丁凯复。从最后一排开始,一张张脸看过去。
不是,不是,不是···难道他没来?
余远洲有点着急了,目光从藏着掖着变成明目张胆。转着脖颈四下看,终于在第一排瞅着了。
岔着腿坐在左手边第一排正中央,新娘父母的位置上。
就在看见丁凯复的刹那,热闹像是被摁了暂停的电影。无声的静止画里,就剩下他们俩。
能看出丁凯复今天精心打扮了。黑白配西服套装,酷劲十足。光头也不丑,反而衬得五官俊朗阳刚。
此刻他正垂着眼睑发呆,脸上是一种微茫的放空。有点像是考场上的学渣,瞅着空白的卷子,一道题也不会答。却也不能走,就在这里干耗。
余远洲看着他这副模样,突觉一阵心酸。
有关丁凯复,他可以控制自己不看,不听,不回应。可又如何能控制自己不想,不思,不动情?
这个男人,毒蛊似的,日日夜夜啃咬着他的心,让他痛到每一根神经。
见不到痛,见到也痛。在一起痛,离别仍痛。单相思痛,两情相悦还痛。念着他痛,忘记他更是痛。
他错开视线,茫然地看着面前的男男女女,无比后悔同意举办这场假婚礼。
如今他竟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他们在配合他,还是他在配合他们。
配合。
这个词晃过脑海,余远洲忽地想起一句话。在看守所那天,他问所警「能不拷吗」,丁凯复说过的话。
该拷拷,我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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