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顿了一下措辞,开口道:“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我想和你心平气和地谈谈。” 丁凯复搓着手指,歪头看他,口气不咸不淡:“行。谈吧。” 余远洲站起身,对丁凯复鞠了个躬:“我爸的事,我错怪你了。我为之前对你的误会道歉。对不起。” 丁凯复怔了,脸上的面具开始松动。 “季同的事,谢谢你的弥补,我很感激。” “我得抑郁症的一年,也谢谢你的陪伴和关照。” 这三句话说完,丁凯复彻底绷不住了。他好不容易扣上的面具四分五裂,扑簌簌地直往下落。 他瞪着眼睛看余远洲,嘴唇哆嗦,手也哆嗦。 人在什么时候会说如此正式地说「对不起」和「谢谢你」呢。 告别的时候。 绝症的孩子,感恩父母的养育。离别的朋友,谢谢对方的陪伴。解散的夫妻,为彼此的伤痕道歉。死刑前的罪犯,悔恨于他犯下的罪行。 人总是在永别的时刻才肯吐露心声,才会表达出最客观,真挚,高尚的宽容。 果然就听余远洲接着道:“你的弥补我收到了。我原谅你。你对我施加的那些暴力,侮辱,威胁,恐吓。我统统都原谅。我们之间,自此两清吧。不做仇人,”他微微一笑,“做回陌生人。各自回归于各自的世界,互不相欠,永不再见。” 作者有话说: 宝们中秋快乐!中秋送双更嗷!(谢谢竹子和lsp这么早的祝福~mua) 呜呜呜无法回复评论真得要憋死我了啊。我真得好想回评啊啊啊啊
第九十二章 丁凯复没说话,就这么仰着脸看他。人中那里亮晶晶的。半晌,他低头用力揩了下鼻底,闷声道:“陌生人。呵。还不如仇人。” “那你想怎样?做情人?”余远洲不敢看他的脸,只是盯着他马甲上的白字,惨淡一笑,“你觉得可能吗。” “我什么都能给你。”丁凯复悲伤地看着他,声音黏哑,“我混账过,但我能改。监狱都有个刑期,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个机会。” “不是什么都有机会的。”余远洲头越来越低,甚至连马甲都不看了,视线里是自己腿上两个颤抖的拳头。 “这唯一的机会,我想留给我自己。” “抬头。”丁凯复冷声道,“你要真想跟我谈,就看着我的眼睛谈。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信。” 余远洲肩膀僵住了。随后他缓缓抬起头,看进丁凯复的眼睛。 他的眼底有泪,他亦然。 “你喜欢我。远洲。”丁凯复忽然就笑了。笑从眼睛里滑出来,在脸上拉出一道曲折的光带。 “你找个镜子照照,瞧瞧。你眼里有我。你明明喜欢我。”丁凯复嘴上笑着,眼却流泪。流个不停,不知道流个什么东西。 丁凯复从有记忆开始,就没因为啥哭过。他一直以为,只有孬种才哭。眼泪是自怜,是矫情,是软弱无能。他不需要这种东西,他想要什么,会靠自己的能力去抢,去夺。 直到他爱上了余远洲。 他为余远洲流的眼泪,简直比尿还他妈多。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泪能有这么多种含义。同情,心痛,感动,悔恨,求而不得,无能为力。 还有最痛的有一种,爱。 爱,让他从一个无所畏惧的亡命徒,变成了个悲春伤秋的小姑娘,从早到晚净合计那些个没皮燕子的事儿。 记得有一天,他不小心杵着手指了,疼得直嘶嘶。忽然就想起自己曾把余远洲手腕勒成大水萝卜。艹,那得多疼啊。哭。 第二天清晨楼下过白事队,放着凄婉的丧乐。他躺在床上,想来人终有一死,他和余远洲都不例外。人生就那么几年,哪来的什么永远。艹,真JB难受,又哭。 晚上从公司回来,看到路边小情侣靠着路灯搂脖子腻歪。想起自己也这么搂过余远洲。怎么就鬼迷心窍,把好好的人给作走了呢?艹他妈的,还是想哭。 没有余远洲的日子,慢得要熬。一秒似一分,一分似一日,一日似一年。慢得撕心裂肺,慢得抓心挠肝。 可熬过去了,又觉得快。一年过去了,又一年过去了。未来越来越少,悔恨与日俱增。 人生短短几十年,本就不够他爱。更别提现在两人之间,隔得这么远。他像爱上了鱼的鸟,在岸边急得来回乱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余远洲看他哭,也憋不住了。别开脸,镜片晃着青白又疼痛的光。 “就算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余远洲特意把又字咬得很重,带着绝望的颤音,“付金枭,你曾说我傲慢。对,我是傲慢。所以我当不了贱骨头。不管我对你有没有感情,我都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每个清明节,每个雷雨天,我都羞耻难堪得睡不着觉。如果我接纳了你,那我就再也无法接纳我自己。” 青白的墙,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火柴盒似的会见室,像一口深井,小得让人窒息。 半晌,丁凯复开口了。眼泪已经爬满了他的脸,顺着下巴颏儿往下滴答。 “我是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他问道。 余远洲嘴张了张,到底是没说出那个「是」字。 丁凯复的这句话,太绝望了。就像是把脖子伸到铡刀下的犯人。而那个「是」字儿,就是监斩官扔的斩首令牌。 余远洲终究是没忍心直接回答,迂回地劝道:“你才刚过三十,往后的人生还很长。你当年那么爱韩秋阳,后来不也放下了。没了我,你还会遇到下一个。下一个,永远都是最好的那个。” “没有上一个。也不会有下一个。”丁凯复哽咽着摇头,“你说要给我当媳妇儿来着。我当真了。我当真的。我钻戒都买好了,每年都上金鹿约席。我做错了,我很后悔。我爱你,想好好对你。可我不知道到底怎么做,你才肯信。”他看着余远洲泪流满面,“远洲,我心都能挖出来给你看。” 丁凯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祈求,可怜极了。那么强势霸道一人,哭起来竟像个找不到家的小孩儿。 余远洲不答,头垂得很低。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一颗颗地,或砸在拳头上,或落在镜片里。前一颗滚烫,后一颗又冰凉。 “金枭。我求你。你要是真喜欢我,就放过我吧。这颗心被你扎了太多刀,已经烂了,空了。“余远洲抬脸看向丁凯复,恳切又绝情地道,“它只有离了你,才能慢慢变好。” 这话一出,就听丁凯复倒吸一大口气,从喉咙里发出ger的一声气音儿。 他猛地往后仰头。咬肌紧绷绷的,一跳一跳。听不见他哭,只是头往后重重顿挫着,像是被人勒住了脖颈。脸和脖子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犹如忍受剧痛。 这颗心,只有离了你,才能慢慢变好。 听听。听听。多么绝情,狠心,没有余地。偏偏又是哭着说出来,带着一股壮士断腕般的坚定。 丁凯复知道,他自欺欺人的日子到头了。他那点侥幸,那点星崩儿的期待,全没了。 余远洲说得实在是太清楚了,一点退路都没留。这一次的谈话,和两人过往的那些争执不一样。余远洲没有遮掩,没有说谎。他拒绝得真情实意,坚决得板上钉钉。 丁凯复就维持着往后折颈的姿势崩溃。足足能有五分钟。而后他缓缓地拽回了脑袋。 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只剩下一种可怕的平静。 “好。”他说道,“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余远洲不假思索地问道。 “你婚礼的请柬,发我一份。我目送你最后一程。” 余远洲怔了。他哪里来的什么婚礼?! 还不等他想出回答,身后的姜枫开口了:“好。会发给你。11月底,美国夏洛特市,你来得了吗?” 丁凯复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余远洲。半晌,他诡谲地笑了下:“我会去的。”
第九十三章 三个月后。 湖边的尖顶教堂前站着几人。正在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 “就定这儿吧,找个五十来人,足够了。”姜枫道。 余远洲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姜枫又和婚礼策划的人说了一会儿,把大体都敲定了,这才散伙。 她拉着余远洲往湖边儿走:“前两天我去你们公司找你,听Ben说你请假去找房子?你要从Linda那儿搬走?” “她大女儿离婚了,下个月回来。我想避嫌。” “找着没?” “还没。” “别找了,搬我家来。” “不行,不能给你添麻烦。” “什么麻不麻烦的。”姜枫大大方方地道,“有个空出来的卧室,卧室里有独卫。你洗澡上厕所都跟我不一个地儿,没什么可害臊的。我对你也没那个意思了,你不用别扭。” 姜枫的直白倒让余远洲不好意思起来,他红着脸傻笑两声,没憋出来话。 “再说,咱俩这戏唱完,各回各家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你真当丁王八是傻瓜?现在他的人说不定就在哪儿瞅咱俩呢。” “枫姐,”余远洲搓了一把脸,叹息道,“要不还是算了。” “什么算了?” “第一次穿婚纱,不该是为了演戏。你为我牺牲这么多,我过意不去。” “那我眼睁睁看你去吃苦受罪,我心里就过意得去?如果他真能放手,这点事算什么。我就当拍电影了。” 余远洲不说话,只是轻轻摇头。 姜枫看他这幅蔫样儿,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抽他胳膊,“难不成你舍不得他?看他哭你受不了了?” 余远洲听到这话,心里一颤。 舍不得吗。舍不得什么?舍不得跟丁凯复一刀两断?怎么可能! 可丁凯复那天流的眼泪,渗在他胸口,到今天都没干。 “没有。我就是觉得...” “别觉得了。”姜枫打断他,“他跟你俩动过手,就冲这点,都不该回头。你找个老农村去看看,那些家暴的男人打完媳妇儿哭不哭。都哭,那跪地上抱大腿,哭得像是得了癌。改吗?不改,下次还犯。这就是病,治不了,改不掉,只能越来越严重。所以我说你可别不值钱了,他包养的那些个,说不定都整过这一出。人家提一杯敬一桌,怎么就你哐哐喝?” 余远洲被她骂得头发都要呛起来了:“姐,别骂了。我没回头的意思。” 姜枫不放过他,紧着道:“你也别跟我俩扯那些个里格楞,我不可能让你上非洲那些穷地方咧的去(身心疲累地熬日子)。吃不好住不好的,别再给我整一身毛病回来。还有啊,你可别觉得对不起我。我不跟你处对象了,那对你还有别的情分。当年余老师对我有恩,他的小崽儿我不可能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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