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来自袁冉的保证,董思思自然是安心了一些,安心之余又有些奇怪,袁冉的神情似乎突然间变得有些……紧张? “袁哥。”她唤袁冉,想关心一下,却见对方蓦地站起身。 “我去抽根烟。”袁冉脊背有些僵直,脖颈后布着明显的细密冷汗。 “诶,好,阳台就在……”董思思还没说完,就见袁冉步履慌乱地出了去。 袁冉出了门,漫无目的朝前走,也不管这条长廊通往哪里。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几乎将这四层的小公司踏成了地下城的迷宫规模,他终于被姗姗赶来的姚安予一把按住。 “哎呦,您这巡查公司也不用这么深入吧?!”姚安予用力将人往回带,“再走就是女厕了大哥!” 袁冉倏地回神,看清了身边人,突然小声喃喃了句,“多此一举的家伙。” “哈?”姚安予一脸懵圈。 袁冉甩开他的手,“那枚戒指,里侧有一行姓名缩写,你拿去改尺寸时记得让师傅磨掉。” “啊?”姚安予持续懵圈。 “如果你没打算求婚,就趁早和思思讲清楚,别做那种只会面上功夫的渣滓。” “渣滓?!什么渣滓?!”姚安予的脸从白转青,“思思觉得我是渣滓,我想求婚来着,但定制的戒指说是啥意大利工艺,工期长,月底才能拿!” 袁冉听罢,转过脸,凉凉一笑,“那来不及了。” “什么叫来不及了?!”姚安予的脸从青转红,语无伦次跟在袁冉后头,“她她、跟你说什么了?你告、告诉我呗!” “姚总!” 身后,一个小职员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方才会议上新拟定的文件,“这儿需要您签个字。” 姚安予一个趔趄,堪堪刹住脚,“咳咳,来了。” 他转身,尽量走出威风凛凛的大人模样,接过文件刚看了两行,一抬头,袁冉已经走远了。 “又去哪儿啊?!”他也顾不得形象了,当着下属面焦急地叫唤。 “回家。”袁冉头也不回挥挥手,“干的不错,姚总,继续加油。” “喂!你回来……”姚安予想去追,被小职员一把拖住。 “姚总,您得把这三份签完,趁对方公司午休前传真过去,不然来不及下午的汇款审批!” 姚安予看看文件,又看看袁冉背影,终是咬咬牙,放弃了追上去。 重新站到林荫之下,袁冉反而觉得安心,只是这市区的空气里弥漫着喧嚣烟尘,让习惯了山区清新环境的他觉得有些胸闷。 袁冉本想和姚安予吃完午饭再走,没想到遇上了小两口闹了误会,与其夹在中间,不如溜之大吉。 更遑论…… “啧,明明让他扔掉的。” 他揉揉眉心,让自己努力不去想那枚戒指。 顺着林荫步道向直觉中有餐厅的方向走,果然看见了一排格调高雅的商业区,鳞次排布着各式店铺。 他选了家看起来是吃中餐的餐厅,一进去就被面容娇好的服务生往里头引。 工作日午市客流稀少,整个大厅连袁冉在内不过三桌,都集中在最好的靠窗位置。 袁冉打开菜单,随意点了几样,便窝进椅子里发呆,脑子里想的,全是自己那一院的花花草草。 “明天就出差去埠岛?这么急?是为了那个新能源项目吧,重新启动了?” 埠……岛?! 耳朵捕捉到了从隔壁传来的关键词,袁冉只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对,之前袁氏集团没能吃下那个项目就搁浅了,现在被我们公司拿下了。” “嗯?褚氏也进驻新能源了?” “呵,以前确实不做这个,但现在不是褚昀禛在管么,他未婚夫想进场搞分一杯羹,你说他能不支持一下?” “什么?!褚昀禛订婚了,和谁?!” “好像叫宋什么……舟?” 啪嗒。 正聊得投入的两个小高管不约而同转过头。 就见隔壁桌的人腕子悬在半空,一双筷子散落在地面,却也不见他去捡。 那人孤零零陷在椅子里,明明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像极了一截枯朽木雕。
第55章 燃烧 “先生,我帮您换一双筷子。” 上餐的服务生刚好目睹了筷子滚落的场景,立马道。 说罢,他便蹲下,本是要捡筷子,见到桌下情景却是一怔,仰头小心翼翼询问,“先生,您哪里不舒服么?” 袁冉将膝头不断颤抖的手卷进臂弯,努力挤出个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没事。” 服务生勉强信了,却在布好菜准备离开前,从制服口袋中掏出一颗糖果,轻轻放在了餐盘边上,显然他将袁冉的异状当成了低血糖。 两个西装男很快就将注意力从隔壁桌重新放回了工作,继续谈论着方才中断的话题。 “没想到埠岛的项目居然落到我们公司手里。” “可不是吗,还以为袁氏那边会接着做呢。” “说起来袁氏现在也自顾不暇吧?” “你也听说了?” “嘿,又不是什么秘密。” “这倒是……不过些事儿还挺突然的,袁百梁年纪也不大,怎么突然就病退了呢。” “你们说…袁百梁怎么了?” 两个西装男正聊得热火朝天,突然被打断,抬头一看,居然又隔壁桌青年。 “请问您是?” “我……” 袁冉一时忘了该如何自我介绍。 过了两年安隐的居生活,每日和纯朴直接的山民朝夕相处,早就褪下当年的社交皮囊。如今和面前这样西装革履的人面对面,才想起那些早就被他抛弃在过去的虚与委蛇。 “抱歉。”他礼貌欠身,“刚刚听到二位提到袁氏,我几年前在那儿工作过,印象中袁……董身体很好,怎么会病退呢?” 两位西装男飞快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不以为然。 看眼前人这个年纪,所谓的工作过,大概率不过是底层某些可有可无的技术岗位,和他多说两句也无妨。 “听说是中风,突然宣布的病退,听说集团内现在是由孟清兰在主理。” “中……风……?” 袁冉有些茫然地喃喃,脚下无意识往边上走,侧腰撞到椅背,整张椅子向斜处滑动,发出刺耳摩擦音。 “是啊,听说是从公司直接送的医院,发现得不太及时,差点就……嗯?”西装男话还未说完,突觉面前青年脸色不太对劲,刚想问是不是哪里不适,对方竟先一步扭头走了。 静谧的餐厅走道上,只有袁冉急促的脚步声,循着大致方向找到洗手间,刚进门就直奔洗手台,将水开到最大,狠狠搓洗脸庞。 过去两年的生活,每一天都平静到了极点。翻土施肥,种花种草。看什么都是虚妄,做什么俱是徒劳,似乎所有意义都被透支在了过去。 他不知道这种木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的那天,也许是亲眼目睹宋知舟脱下钻戒的那一刻,也许是被袁家人钉死在“侵吞公款”罪名的那个下午。 在那如噩梦般的一周里,他从云端坠落地狱,摔得七零八落。 他花了好久时间一点点把自己拼回去,看似完整却遗失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快乐这件事对他来说愈发艰难,但他似乎也不难过,就这么不悲伤也不喜悦地过活,日复一日。 比绝望更可怕的是无尽虚无,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然而此刻,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情绪渐渐充盈他的胸膛,枯涸的心被注入新鲜血液,湿润而有力地跳动。 他靠近镜子,去确认镜中人唇角弧度。 没有错! 他在笑,那是发自内心,不可抑制一点点放大的痛快笑容。 是的,得知了袁百梁的近况,他只觉得痛快! 压抑许久的郁卒在此刻争先恐后往外涌,无声轻笑最终变成了掺杂着嘶吼的放声大笑。 咚咚咚,咚咚咚咚。 洗手间门外响起急切的敲门声,“先生,先生!需要帮助吗?” 袁冉打开门,倚在门框,声线饱满而高涨,“怎么说?” “呃…先生您。”服务生不知道该怎么说,“您没事儿吧?” “抱歉,听到个好消息,实在没忍住。”袁冉笑得异常灿烂,“结账吧。” …… 回到小院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随手按下电灯开关,灯照却未亮起,竟是停电了。 还好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摸黑从橱柜里拿出蜡烛,刚要点燃又改了主意。 后院还有些前阵子用剩的柴火,袁冉双臂一览统统抱去了前院。 仔细将柴火一根搭一根堆叠进铁制空桶,再用些碎煤引了火,不一会儿便有熊熊焰火冲出桶沿,几乎快要和人一般高。 袁冉没有坐下,挺直着身板站在火焰近前。 热浪扑在脸上,皮肤表面的水分迅速蒸发,不一会双眼就被熏烤得生疼。 山风袭来,火舌顺着桶沿肆意游走,又急又快打过他腕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已经留了条红彤彤的血印。 袁冉抬起腕子查看,就见烫伤处不一会儿已经起了水泡,他小心翼翼用指尖抚过,刚触及就感到刺痛。 “嘶——!” 他吃痛出声,望着烧伤怔怔出神。 都说人生在世若罪孽深重,死后便要堕入无间地,受烈火炙刑,不得翻身。 可若是恶人长命百岁,他们安然度过每一天,对于受害者来说,不啻于身在人间却要受到炼狱酷刑。 比起死后报应,现世报何其完满。 袁冉心中代表良知的那一面仍旧在好言相劝,不该因亲生父亲的病重而欣喜若狂。 但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他心底清楚得很,自己那岌岌可危的灵魂在今天,因为袁百梁的不幸得到了些微救赎。 但这就够了吗? 满院盛开的鲜花在热浪波动的空气间摇曳成了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 当然不够! 直到此刻,袁冉终究无法再骗自己。 茶花、鸢尾、茉莉……每一株,从品种到排布,不过是拙劣而笨拙地复刻了钤园里,由宋知舟亲手打理栽种的那个花园角落。 过去两年,他坐在这方虚妄间,和懵懂孩童讲些连自己都快分不清的真假前尘,朝着临城方向遥遥一指,“离归离,那也是不得已,说不定过两年,他还要腆着脸求我回去。” 每每此时,孩童们总是哄堂大笑。 哈,笑得好。 连这些从未出过小山村的孩童都能勘破的镜花水月,唯独袁冉自己,一定要听见宋知舟与老情人破镜重圆的婚讯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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