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雾屿抬手蹭了蹭自己的脸颊,他似有所感,心跳得快了些,只能干笑一声掩盖不尴不尬的处境,“扶书记,我的身份证好了吗?” 扶曜把温雾屿的身份证还回去,说好了。 温雾屿伸手要接,眼睛却被不知从哪儿透进屋里的光晃了一下,他目光没对准,手指和身份证堪堪错开了。 “……”温雾屿蹙眉,心里无端起了一股火,是对自己的不耐烦。 “在这里,”扶曜轻轻捏住温雾屿的手腕,他克己守礼,把身份证送到了温雾屿的掌心之中,轻声细语地哄,“别着急。” 温雾屿的这股火没能腾升至顶端,被扶曜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温雾屿轻叹一声,真心实意地感谢,“多谢扶书记体恤。” 扶曜不太喜欢温雾屿对自己的称呼,他注视着温雾屿,却看不见墨镜后面的眼睛,“不用这么见外,你可以叫我阿曜,我家里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家里人?这个升华特别微妙。 他们之间从认识到相处不过一个小时,温雾屿不太明白扶曜的这种眷怀从何而来,并且显得特别自然得体。 怎么就不用见外了? 当温雾屿的大脑还思忖在这个问题时,他嘴上却脱口而出地问:“哪个曜。” “黑曜石的曜。” “曜石啊——好名字,”温雾屿松泛一笑,“能辟邪。” 扶曜也跟着笑了笑,他说:“你的房间在二楼。” “好,”温雾屿在原地转了半圈,暂且分不清东南西北,他又回头问扶曜:“怎么走?” 扶曜其实还想牵温雾屿的手,但得走明面上的流程,他装模作样地指了路,最后问了一句:“上楼的台阶蛮陡的,我带你过去吗?” 温雾屿缓缓抬起手,试图寻找扶曜的位置,“好呀。” 墨镜滑落至温雾屿的鼻尖,露出他荧惑又清透的眉眼,眼尾也含着朦胧的笑意。扶曜只看一眼,耽溺其中,差点出不来了。 “阿曜?” 扶曜强行把自己的三魂七魄压在它们该待的位置上,即便心如鼓擂,也能神色自若地再度携起温雾屿的手,牵引他来去的路。 水云湾这客栈不仅楼梯陡,房间也好不到哪里去。房间的木门板脱了漆,锁也松松垮垮得卡住了。扶曜拧着钥匙转了半天,特别费劲,干脆踢一脚,踹开了。 温雾屿稍微能看见一点,他嘴角抽了抽,问:“这门晚上还能关上吗?” “不好说,”扶曜收放自如,“雾屿,先进来。” 扶曜这一声雾屿,好像跟温雾屿若干年前隐没在记忆深处的平行线产生了交集。 这种交集若隐若现地跳出了一个影子,温雾屿没抓住,他怅然若失,甚至来不及片刻回味。 拼图少了一块至关重要的碎片,温雾屿抓心挠肺的难受,他突然想再寻一寻那种感觉了。 但是当温雾屿一踏进房间,惆怅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这里面一马平川的摆设,配合蚊虫嚣张起舞,再旖旎的春水都能被搅浑了。 温雾屿娇气的毛病要犯,他含蓄地问:“这儿还有别的地方能睡觉吗?” 扶曜仔细地跟温雾屿解释:“我们这儿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旅游之地,一日游或者考察公办的人比较多,基本下午就回去了,不会过夜。你要是不喜欢这里,乡中心还有一家宾馆,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不过那里比较嘈杂,隔壁就是菜市场,清早上可能睡不好觉的。” 温雾屿想了想,以自己目前的状态,似乎比起人声的喧闹,鸟虫显得可爱多了。 “不用了,”温雾屿说:“就这里吧。” “好。” 扶曜什么都不问,他不问温雾屿来这里干什么、住多久,也不问他的眼睛怎么回事。扶曜也不当温雾屿是许久未见的朋友,甚至不提他们十年前的瓜葛。他带着自己的目的相处,有意引导,也藏了不可告人的私心。 主要还是有顾虑的,扶曜怕自己一次性把话说开了,温雾屿又得跑。 扶曜给温雾屿安排的房间靠南,有一个阳台,光线很充足。温雾屿没有把墨镜摘了,他这会儿视线不错,能看清楚东西,不过还是端着,拄着盲杖摸摸索索地挪步。挪到床边,伸手摸了摸床,非常普通的四件套,材质也一般。 温雾屿嫌糙手,不摸了,坐下歇脚。不是席梦思也不是乳胶垫,木床板硌得温雾屿屁股疼。 “啧……”温雾屿浑身都是毛病,矫情起来矿泉水都得喝二十块钱一瓶的。 扶曜一直看着温雾屿,似乎能从那眉眼变化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所想的东西。 关怀得无微不至。 “你看看还缺什么,”扶曜和风细雨地说:“我去置办。” 温雾屿吓了一跳,“什么?” “喜欢什么或者不喜欢什么随时都可以换,”扶曜又说:“我那边有恒温水壶,等一下拿过来放在你这里,平常没事多喝水。对了,你需要滤水壶吗?” “等会儿,”温雾屿有些心慌,“你们这儿的客房服务都这么周到吗?” “不是。”扶曜笑了笑:“一般人我不搭理的。” “……”温雾屿无言以对:“我倒是成贵客了?” 扶曜很含蓄地点了头,他口头上说是,心里话没说出来。 是贵客,我的贵客。 扶曜又问:“雾屿,你睡得惯硬床板吗?” 温雾屿已经坦然接受了扶曜对自己的称呼,他摇头,说不知道,没睡过。 “那先试一晚上,”扶曜说:“不喜欢的话明天再换别的。” 他们两人的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说话的音量也在极其舒适范围内。温雾屿始终不看扶曜,听到这话,他缓缓抬起了脸,对着扶曜声音传来地方向,沉静地问:“阿曜,你不嫌麻烦吗?” “不麻烦。” 温雾屿想了想,他抬手摘掉了墨镜,像掀开了幕帘的花园,露出惊心动魄的秾丽。温雾屿敛眸,稍稍避开阳台透进来的光,适应片刻,他终于看向扶曜,弯着眼对他笑了笑。 “我要是明天就走了呢?” “就算明天要离开,也得先舒舒服服地过了这一晚,”扶曜有些口干,他说话不太顺畅了:“你说是不是?” 温雾屿无可置疑:“是,说得在理。” 扶曜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盯着温雾屿看,太明目张胆了,可眼前的人媚眼如丝,让扶曜这十年弹指一挥,连心动和憧憬都是最初惊鸿一瞥时的模样。 温雾屿再也忽视不了扶曜的目光,太滚烫,也直白得无法让人去猜忌其中有任何龌龊目的。 扶曜今年三十二了,长相上的变化说大不大,但跟青少年时期比起来,他五官轮廓愈发分明,气度也稳静许多。 我认识他吗?温雾屿在此刻产生了自我怀疑。 气氛徒然陷入了焦灼的尴尬,扶曜怕吓着温雾屿,想说点什么找补,田妙妙如同救星下凡,站在楼下喊:“曜哥,张大婶找你!” 就是在轮渡上跟扶曜诉苦的那位,有事儿呢,扶曜给忘了。 温雾屿清了清嗓子,他收回目光,重新戴上了墨镜,“你先忙,我这儿没什么事了。” “好。” 扶曜下了楼,张大婶拉着他往外走,扶曜说等一下,他还有事交待,于是回头看了眼二楼的客房,冲田妙妙招手,“妙妙,你过来。” 田妙妙晃着马尾辫过去了,“怎么啦?” “你晚点下班,等我回来,”扶曜想了想,又说:“他如果有什么事情,你给我打个电话,我马上就回来。” “啊?”田妙妙一时间没领悟过来,“谁?什么事情?” 扶曜阒然无声地瞧着她。 田妙妙抖一激灵,“我知道了!” 扶曜点头:“填好加班表,不让你白干。” 田妙妙成了扶曜的眼线,忙不迭点头,能看帅哥,又有钱拿,她更高兴了。 张大婶拉着扶曜去自己家,说让扶曜替自己做主,真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她家的鸡三天两头飞到隔壁家的院子里,专门搞破坏,把人家院子祸害得乱七八糟,两家人积怨已久。昨天那只鸡不见了,一找,出现在了隔壁的餐桌上,于是吵了整整一天,差点打起来。 这事儿扶曜跑一趟,也就是出来卖个面子。鸡熟都熟了,半只已经下肚,还能吐出来让它活了不成,最后就是赔钱。碍于张大婶这边也站在道德制高点,这只鸡的价格最后定在市场价的八五折赔。 扶曜拍的板,他处理这种事情特别得心应手了,市井民众的心理掌握得门清。 等事情处理好,张大婶送扶曜出去,她还是心疼自己家的鸡。 扶曜安慰她,也语重心长地说:“张婶,以后把鸡鸭都关好了,再飞过去一次,有理也说不清。” “是是是,”张大婶叹气,“可惜刚下了一窝的蛋,以后就没有了。” 扶曜听闻脚步一顿,“张大婶,鸡蛋还在吗?” “在呢!刚收起来,新鲜着呢,锅里煮了一个,你要尝尝吗?本鸡蛋呢,味道跟外面的不一样,全是营养!” 扶曜想着温雾屿,太瘦了,得补补,他说好,“多少钱一斤?我全要了。” “没定价,也没多少斤的,”张大婶咧嘴笑,“要不一百全拿走?” 扶曜也说好,他最后连那只煮熟的蛋也从锅里捞出来带走了。
第8章 春里美梦 扶曜手里捏着一枚熟鸡蛋,没让热气散光了,又立刻回去了水云湾,他此刻心里没底,是真怕温雾屿再跑一次。 十年前的一晚梦醒后,他找不到人,哪怕再灿烂的烟花也留不下任何痕迹。这一种头皮发麻的错愣感扶曜迄今为止都还记着。 天黑前下起了雨,扶曜跑得急了,沾湿了鞋,他到了水云湾,站在屋檐下整理衣物。衣角湿了一点,他想着要不要先回屋换一套,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温雾屿的声音。 温雾屿没戴墨镜,手里也没有盲杖了,行动自如,就是头发有点乱。他没看见扶曜,只能找田妙妙。 田妙妙学扶曜的腔调说话:“这位先生,怎么啦?需要帮助吗?” 温雾屿神情慵懒,眉目之中带着些许困惑,他抿着唇角想了想,问:“你们扶书记呢?” “哦,他出去了,”田妙妙说:“你找他有事吗?我叫他回来!”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温雾屿转身要走,又实在有什么难言之隐。 田妙妙这会儿善解人意了,“要不然你先告诉我,等曜哥回来了我再转告他。” 温雾屿一想,也行,他说:“我房间里好像有只猫?” 田妙妙懵了,“猫?” “对,比拳头稍微大一些,从我脚上蹿过去了,我没太看清,”温雾屿眨眨眼,状态挺松弛的,“小野猫吧,我看房间里靠后山那边的窗户没有关严,大概是从那儿钻进来的——就是不知道现在躲哪里去了,我怕晚上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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