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雾屿笑了笑:“这位黄总什么心思你看不出来吗?” 褚琛语塞,他语重心长地说:“雾屿,名利场的风月都是逢场作戏,你自己把握好尺度,不会出什么事情的,这是双赢。况且还有我在啊,吃完饭就散场,我能让他把你带走吗?我……” 温雾屿懒得往下听,他说:“我有四五年没休息过了吧?” 褚琛正慷慨激昂,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们回家过年,我一个人在公司加班。没有法定节假日,也没有双休日。”温雾屿顿了顿,又说:“公司旅游也没带上我。” “你那是自己不去的!”褚琛义愤填膺:“是你单方面不合群!” “就算是吧,”温雾屿说:“反正挺累的。” 褚琛听出了言外之意,“那你想怎么着吧?” “我休息一段时间,把这几年的假期都补上。不会太长,时间补足了我就回来,”温雾屿说:“黄总那边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对他那种中年男人不感兴趣。” “哟,”褚琛揶揄着试探,“那你对谁感兴趣?雾屿,你看我怎么样?” 温雾屿当然也知道褚琛的心思,他笑而不语,“你还有事儿吗?没事我挂了。” “不是等会儿,”褚琛又问:“你到底去哪儿啊?” “不知道。” 这是温雾屿的实话。 问题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该去哪儿,能去哪儿? 温雾屿一直在机场坐到了天黑,他没口腹之欲,也懒得动,浑浑噩噩之际,突然冒出个夕阳红旅游团,放眼望去全是大爷大妈。 带队导游怕大爷大妈不听话,也怕他们乱跑,坐下后再次说了一遍行程安排。 温雾屿嫌吵,起身要走,可一时半会儿摸不准方向了。 有一大爷挡在温雾屿面前,死活不让路,他中气十足地冲导游喊:“我们最后一站是去那个什么岛海钓吗?” “对,漳洲岛,”导游扯着嗓子喊,“不是海钓,我们是出海拉网捕鱼。这项目晕船的人可以不用去,捞起来的海鲜当天煮了吃的。” “啊?”大爷没听清,耳朵一侧,又喊:“什么岛?” “漳洲岛——” 温雾屿喃喃细语,他的感官骤然一震,血液带着酥麻的电流从脊背直窜大脑,某个深藏在识海里的记忆被摧枯拉朽般的劈开了裂痕,那种回味呼之欲出。 导游喊不动了,实在废嗓子,他喝了一口水,拿出喇叭准备继续,被人拍了拍后肩,转身一看,对上一张和风细雨的脸,跟大爷大妈们的反差实在太大。 “你好。”温雾屿笑着打了声招呼。 导游没反应过来。 温雾屿接着又说:“打扰了,我想请问一下,你刚才说的漳洲岛在什么地方?” 导游仔细打量温雾屿,有些许警惕,“你是我们团里的吗?” “不是,你别误会,我没什么目的。”温雾屿说:“刚才听你介绍呢,觉得这地方不错,你们旅游团现在还能加人吗?” 他言语软款,让人生不起防备心。导游一看温雾屿似乎像个潜在客户,态度一下子变得热情洋溢,“现在加不了啦!您想参团得去我们旅行社报名。我们旅行社路线很多的,漳洲岛在漳安市,喏,这是线路介绍。这位先生,你今天报名,明天就有团出发!” 温雾屿双手接过小册子,漳洲岛的简介在最后一页,“多谢——你们旅行社在哪儿?我现在过去一趟。” 导游好像能拿提成似的乐开了花,他给温雾屿指了路,又塞了一张名片过去。温雾屿一一收下,接着得体地退出夕阳红旅游团的视野范围内,拐个弯,又找了个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他摘下墨镜,看字有些费劲,只能东拼西凑起了旅游宣传册里的内容。 漳洲岛,位于南方城市最东边岛屿,日出第一缕阳光在此地升起,也是作为该岛屿最大宣传点。不过这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旅游景点,可玩性不高,近年为开发经济,政府大力宣传,效果不是很明显。 地方远,人不多,清净,再加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温雾屿几乎没多考虑,他合上宣传册,在一分钟之内做了决定,买了最近的航班前往漳安市,依旧跟夕阳红旅游团挤在一架飞机上。 温雾屿眼瞎,耳不聋,一趟行程下来,他脑瓜子嗡嗡作响,不过倒是跟导游混熟了。 导游看他行动不便,说能破例带上他。 温雾屿婉转地回绝了,顺便旁敲侧击地打听清楚上岛流程——他得跟旅游团错开,不然还是鸭子开会,不得清净。 温雾屿到达漳安市,辗转在码头附近的酒店住了一天。他原本打算第二天出发,船票都买好了,紧急收到大雾停航的通知。 这样来回耽搁了两天,倒是把漳洲岛托显得仿若蓬莱仙境一般神秘莫测了。 第三日风和日丽,太阳悬在高空,海上风微浪稳,把温雾屿的视野都照得清明不少。他依旧戴着墨镜,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捏着一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盲杖,挺像那么回事。 开往漳洲岛的轮渡没有想象中豪华,甚至称得上破旧,该叫摆渡船才对。登船口站了两名工作人员,托拉硬拽地把旅客扶上了船。 温雾屿没体验过这种架势,算是开了眼界了。 船很小,客舱位置不多,船板上停满了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温雾屿行动不便,他千难万险地绕开了阻碍,一进去客舱,随机抢座位,动作慢了,没位置了。 受大环境影响,旅游业不景气,除开零星几个旅游团,一般时候进出漳洲岛的基本都是当地居民。 当地居民没有那么高尚的眼力见儿。温雾屿拄着盲杖在客舱内挪了一圈,试图找个位置坐下,没用,所有人对他视而不见。 温雾屿平心静气,他也不会去道德绑架别人一定要做点什么。 客舱内昏暗,影响视线,空气也不流通,温雾屿想去外面站着,刚抬起脚,一个踉跄——船晃了晃,要开了。 客舱唯一工作人员从温雾屿身边经过,态度一般好,“欸小后生,你眼睛看不见啊?” 温雾屿说还好。 “哦,”工作人员说话混着方言,“那你不要再乱走瞎摸了,阿拉这里没有老弱病残专用座的啦,你快点找个地方站站好,船马上就要开嘞。” 温雾屿说:“我去外面站。” “那不行,一个多小时的船程嘞,中间浪大,我们有规定的,不允许客人站外面。” 温雾屿无言以对,他问:“那这儿还有地方站吗?” 工作人员乐呵呵地一笑,“那站的地方多得是啊,你随便找个椅背扶稳了就成了!” “……”温雾屿想下船了,这会儿估计也不让,“行。” 船驶离码头时动静又大了不少,发动机轰鸣,能闻到明显的柴油味,晃动幅度很大。居民们已经适应了,但温雾屿不适应,他没一时没站稳,身体被惯性带着往一侧倒。 没摔,不算太狼狈。 温雾屿在晕头转向时感觉腰间有一只手,那人带着柔和的体温,稳稳当当地接住了自己。 “当心。”
第6章 柔情似水 他声音很好听,带着厚重温润的尾调,谦和有礼又点到即止,像一只蝴蝶,轻扇翅膀,钻进了温雾屿的耳朵,挠了痒也过了瘾,便像雨后天晴后的烈日,消散了云雾。 温雾屿在灯红酒绿的应酬局里混久了,很长时间没感受过如此清心静气的品质了。他下意识偏头看,自己的眼睛却不争气。 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也不是鼻子,总之温雾屿一点也没看清对方的长相。 那人已经松开了腰间的那只手,“后半程风浪大,站着不舒服的,你坐我的位置吧。” 温雾屿脱口而出:“你位置在哪儿?” 那人微微蹙眉,似乎打量了温雾屿一眼。 温雾屿今天戴了鸭舌帽,墨镜遮住了半张脸,另外半张还有口罩,整个五官被裹得密不透风。这造型往银行门口一站,动静恐怕不小,一般人遇上了敬而远之,但扶曜不是一般人。 他虚虚地握住了温雾屿的手腕,引导着他换了方向,又往前走了两步,“就这里。” 温雾屿不太想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人,但此刻他的的确确全方位地被扶曜掌控住了。茫然是真的茫然,即便到了位置,他也坐不准方向。 挺局促的。 船又开始晃,温雾屿的身体也不稳了,他往右手边一杵,肩头直接撞在扶曜的胸口上。 温雾屿第一个想法,这人挺高的,很挺拔,抬头却依旧抓不住他一举一动的神态。 扶曜吃不准温雾屿的视力受限程度,但毕竟是陌生人,言行举止的可活动范围就那么点,多了没有。他往后退了半步,却没松开温雾屿的手腕,板板正正地把人引到位置旁。 “这里可以坐下了。” 温雾屿说不上有什么不适感,他也没有心里落差,坦然接受了自己生活不能自理的状态,笑着点头,“谢谢。” “不客气。” 扶曜平易近民,人缘很好,在船舱内的人除了温雾屿基本都认识他,对他相当熟络且热情。 “扶书记,好几天没见了,到哪里去了啊?” 扶曜笑了笑,很谦逊地说:“在市里开会。” “哎哟最近这个会是多的,我看你三天两头不在村里,正事不给老百姓办光开会能开出什么名堂,”大婶冲扶曜招手,挪开了一点位置出来,“扶书记,你别站着了,来我这儿坐啊!” 扶曜人高体壮,一米九的个子,坐哪儿都挤得慌,“不了,我都坐两天了,腿伸不值,站一会。” 大婶估计有什么状要跟扶曜告,悄悄话说不成了,只能当着众人的面诉苦。 温雾屿闭目养神,原本想睡一觉,奈何这大婶音量实在太呱噪,他不得不听,并且鸡毛蒜皮的纠纷从她嘴里说出来相当声情并茂,还挺引人入胜。 反正温雾屿听了半天没听明白,倒是被突如其来的烟火气熏了一脸。 体验感非常别致。 船舱内空气不流通,像个蒸笼。温雾屿知道扶曜一直没离开,他就站在自己身边,随意靠在椅背上,笑得云淡风轻,身体却热气十足,存在感过于强烈了。 温雾屿被闷出一身汗,他摘下鸭舌帽,对着自己的脸扇,依旧不解热。 耳朵都捂得熟红。 扶曜以为自己挡了身后人的风,他特别识相,原本要让开,下意识回头一看,看见了温雾屿半遮不掩的眉眼。 不似少年张扬,却带着一份似曾相识的传情,慵懒且不自知。 恍若这十年以来,午夜梦回时的心上人。 扶曜睖睁片刻,他突然被看不见的双手扼住了喉咙,整个人动弹不得,魔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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