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斯普林上将参与了那个极端军人团体。”菲利普说,“他要被重新审判了,但他说不后悔,哪怕会上绞刑架。他是极端的保皇派,誓死效忠马克西米安三世。”他顿了顿,“有人举报……” “还有谁?”阿尔弗雷德闭上眼睛。 “先声明,这只是匿名举报,或许是无稽之谈。” “到底是谁?” 菲利普深吸一口气,“……你的点滴快打完了。” “普利普,”阿尔弗雷德说,“我没那么脆弱。” “匿名信称,君特也参与了那个团体。他和马克西米安有……长期的……不正当、不正当关系。阿尔菲?” 窗外的鸟声和蝉鸣混杂成一团刺耳的噪音,他无法辨认其中藏着哪几种鸟儿。野鸽子在施普雷到处漫步,留下简陋的窝。劳特巴赫宫的玫瑰是白色的,没有红玫瑰,一朵也没有。老房子的草坪开满了蒲公英,种子随风飞进书房,他捡起夹进书中做标本。战争结束了。他讨厌舞会。作战室里,年轻的参谋官围着地图交头接耳,每个人指尖都夹着香烟。空袭,爆炸,碎屑。洛林战役惨败。蒙巴顿暴跳如雷,摔了电话。下雨了,蜗牛缓缓爬过玻璃,留下湿漉漉的痕迹。他与陌生的舞伴站在露台聊天。镜子里苦恼的脸。他拉开抽屉,将首饰盒掀翻,一枚戒指…… “阿尔菲,阿尔菲?” 阿尔弗雷德倏然惊醒,“点滴快打完了。”他低声说。 “我叫护士来。” 菲利普按响了电铃,两名护士随即走了进来。她们给阿尔弗雷德更换了一瓶药水,轻轻询问他的感受。 “我想吐。” “应该是药物的不良反应……” 医生们讨论那瓶药物,仔细检查阿尔弗雷德的脸色和脉搏,对着仪器核对数字,仿佛一群大头鹅。“我想见斯托克医生。”阿尔弗雷德说,“让他来。” “斯坦利·斯托克医生吗?很遗憾,他现在有事。” 医生和护士离开了,菲利普凑了上来。“阿尔菲,你还好吗?” “军事情报处怎么说?” “情报人员调查过了……” “君特参加了吗?” “很复杂,不过——” “他想杀死我吗?” “阿尔菲,”菲利普叹了口气,“君特本人否认了,军事情报处经过调查,认为仅凭一封匿名信就认定他参与谋杀你……证据不足。但君特承认,他完全不认可萨克森的新政体。他说,他希望马克西米安三世回来继续统治萨克森。‘没有国王的萨克森将陷入永久的混乱。’这是君特的原话。” 阿尔弗雷德缓慢地思考着,疼痛的伤口令他反应迟缓,“我想见见他。” “你伤得太厉害了。” “他在哪里?” “听我说,”菲利普握住阿尔弗雷德的几根手指,“你伤得很厉害,需要安静休养。君特还在那个医院,母亲下令不许放他回国。不用担心,真的。至少等你能坐起来……伤口痊愈,才能同他见面。医生在你胸口缝了好多针,背后也缝了……你知道吗,妈妈看到你的枪伤,心疼得流下眼泪……” 阿尔弗雷德陷入高烧,有时他感到自己似乎飘在半空,冷漠地俯视忙碌的医生。他模糊地记得妹妹来探望过他,小公主摸着他的脸,呼唤他的名字。偶尔他飘到窗边,窗外一片耀眼的白光。他想走出去寻找君特,却被一只手拽了回去。他似乎看到君特在向他微笑,灰蓝色的眼睛调皮地闪烁。他忽然年轻了许多,走在马恩河边,牵着君特的手。 “你的手很热。”他对君特说。 “啊,我的手指上有枪茧。”君特笑嘻嘻地答非所问。 “你想杀了我吗?” “唉,阿尔菲,阿尔菲。” 君特忽然消失了,像一缕烟。阿尔菲茫然地在河边徘徊,最后,一片浓雾裹住了他。 “严重的并发症。” 枪伤引发了炎症,医生使用了最先进的药物,才再度将阿尔弗雷德从死亡的山谷中拽了出来。为了使他情绪平稳,玛格丽特严禁任何人提供报纸一类的读物。阿尔弗雷德无所事事地躺了几个月,几场大雪过后,他好不容易得到允许,终于能够下地走动。 “我想见一见君特。” 医生签署了出院许可,阿尔弗雷德被送到格兰瑟姆宫。他要求回老房子居住,遭到了母亲的拒绝。“君特?”她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见他?” “我想见见他……” “他想杀了你。” “我不相信。” “哦,是吗?哪怕他自己承认了?” 阿尔弗雷德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我想听他亲口告诉我。” “我劝你放弃,亲爱的儿子。”玛格丽特讥讽道,接着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好在我帮你解决了全部问题——你不会再见到那个麻烦精了……我已经送他回萨克森了。”
第45章 玛格丽特看来,打发君特回萨克森,属于“必然的必然”: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情报不能虽然找不到君特参与刺杀的证据,但同样也无法证明他拒绝参加。刺杀团体中有成员声称,其参与的直接原因是“为了君特”。与军官团的态度截然相反,大批萨克森底层军人和下级军官同情君特的处境,他们认为安格利亚名义上为君特治疗,不过是囚禁的幌子罢了。维尔茨伯格元帅对萨克森军队的影响力远超想象,他留在安格利亚,哪怕不发一言,也只会制造越来越多的流言,煽动起更加激烈的情绪。 “而且他根本不听话,”玛格丽特愤怒地说,“从不驯服。他对安格利亚毫无用处……” “我要见君特。”阿尔弗雷德坚持,“让他来,或者我去。我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你听不懂我说了什么?他已经回萨克森了!” “那我去萨克森。” 侍卫长拦住了阿尔弗雷德,事实上,他拄着拐杖,虚弱得甚至难以站立。玛格丽特怒气冲冲,“去萨克森?你差点在那个鬼地方丢了命!” “我不相信君特想杀我。” “所以?所以你把那枚戒指给他了,是吗?”她挥手让侍卫长离开,“我容忍你很久了,阿尔菲,你肆无忌惮,一次次挑战我的底线——” 阿尔弗雷德盯着母亲,“你容忍我?” “你一天到晚心神不宁,找机会就往医院跑。去见他,嗯?给他打电话,送他礼物……你带他回你父亲那个又小又破的房子度周末,”玛格丽特薄薄的嘴唇扭曲了,“你们父子是一样的,永远缺乏理性思考,冲动,敏感,偏执……” “我父亲是个好人!” “他是贵族中的渣滓,天生下贱,就喜欢和贫民鬼混——对国家没半点价值!” 在强烈的愤怒之下,阿尔弗雷德扔掉拐杖站了起来,但很快就摔倒了。玛格丽特居高临下地俯视长子,满脸讥讽,“君特?你想跟他结婚,对不对?真遗憾,我绝不答应。一个萨克森疯子,嗜血的杀人狂,出身卑微。我知道你图新鲜,你想玩,我并没阻碍你。不过玩了这么久,也是时候收收心思了。记住,你是王储,未来的国王。你代表着安格利亚的脸面,我不会放任你丢人现眼的。” 阿尔弗雷德被软禁在格兰瑟姆宫深处的一个大房间,守备森严。每天,医生来替他检查和理疗。他孤独地坐在窗边,窗外是荷枪实弹的宫廷侍卫。很多人前来“探视”,个个有备而来,背书似的复述玛格丽特的“指示”。阿尔弗雷德拒绝与他们交谈,他唯有一个要求:见一见君特。 这天下午,菲利普久违地出现了。“外面又湿又冷。”他从大衣的衣袖中掏出卷起的报纸,左顾右盼,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很无聊。” 阿尔弗雷德接过报纸,被关进这里开始,他就没见过带字的物品,“你也是来劝我的?” “听说你绝食了,我就跟妈妈说,来瞧瞧你。” 菲利普坐下,“你脸色很糟糕。” 报上有几条萨克森的消息,但都与君特无关。“我受够了,”阿尔弗雷德说,“我不打算继续做这个王储了。” “别这样,”菲利普说,“这话老妈肯定不爱听,不过——大家都盼着你来做国王。” “我不会继承那个位子。” “因为君特?” 阿尔弗雷德看着弟弟,“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很傻?非要见他?” “天哪,阿尔菲。”菲利普苦笑,“说老实话,我不赞成你和他在一起……” “他是萨克森人?” “还记得我讲过的那件事么?就是罗塞尔对我的婚事打了个古怪的比方:他会支持我的选择,即便我准备和一只鹅结婚。”菲利普垂下眼睛,“可你不一样,阿尔菲,我暗示过你好几次。你是王储,安格利亚人人仰慕的战争英雄,母亲、内阁、总理……不会放过你的,不会。你的婚约者必须符合全部要求:王室贵族,出身高贵,身世清白,美丽优雅,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这是最低标准,很遗憾,君特……他不够格。” “你喜欢他,然而,这条标准压根不会被考虑。假如有多个符合要求的对象,说不定母亲会让你挑个喜欢的。看在上帝的份上,如今的平民百姓也不会包办孩子的婚事,可谁让你是王储呢?” “我是王储,我就不能选我喜欢的那个人?” “没错,王室成员要对国家负责——我们的生活当然可以过得很奢侈,但同时就要付出代价。在婚姻问题上,我们没有太多自由。”菲利普按了下阿尔弗雷德的手臂,“阿尔菲,”他抬起脸,“我跟你讲过,我遇到一个挺喜欢的人,准备同他结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没法和他结婚了。我很痛苦,每天都很痛苦。我开导自己,这是无可奈何的……谁让我是安格利亚的王子呢?母亲说得对,要以‘大局为重’。” 菲利普不能说服阿尔弗雷德放弃他的念头,他就是想见君特一面。半年多了,君特到底怎么样了?他真的回到萨克森了吗?他想亲口问问君特,他对他究竟有没有一点感情?这是个蠢透了的问题,那个omega一定会笑弯了腰。可即便得到的是一顿嘲讽,阿尔弗雷德也想再见一见他,摸摸他的头发,听听他的声音…… 总理大臣克利福德在一个初春的夜晚来访。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他的肩膀湿了一小片。“我讨厌湿漉漉的天气。”克利福德说,“殿下,您瘦得厉害。” “我在这里,跟蹲监狱没什么两样。”阿尔弗雷德疲惫地撑着眼皮,“请说吧。” “玛格丽特陛下让我来劝劝您。” “是啊,劝劝我。” “君特不能成为您的伴侣。” “对,他是萨克森人,平民,没念过大学——” 克利福德打断阿尔弗雷德的自言自语,“不,对我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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