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特接过,“……这是从……” “马克西米安寄给你的。” “没被拆开过。” “我直接派人取回来了,军事情报处很不开心,但——”阿尔弗雷德比个手势,“需要小刀吗?” 君特用裁纸刀拆开了邮包层层叠叠的包装。里面装了一封信和一个本子,他打开本子,接着哦了一声。他抬起头,阿尔弗雷德小心地没有扭动嘴唇,“我可以出去。” “你经常冒傻气。”君特微笑,“来,陪着我。” 那是本集邮册,装了几十张邮票。“这是,这是一只鹰。”阿尔弗雷德咕哝,“这是……灰鹅?” “这是一种大雁。”君特指着邮票,“这是绿头鸭。” “我只能辨认出它们是鸭子。” “这只你应该叫得出名字。” “天鹅?” “没错。”君特靠上阿尔弗雷德的肩膀,“答对了,这是天鹅。”他翻看完集邮册,又打开那封信。马克西米安写了几页纸,他下笔十分用力,字迹像是要飞出信纸一样。 “米克在新大陆过得很好,他打算投资一些产业——上帝保佑,但愿能赚到钱。他出去游玩时发现了这本集邮册,估计是某位邮票爱好者的东西。他知道我喜欢观鸟,所以寄给我。” “怪不得你喜欢野鸽子。” “野鸽子挺有意思,不是吗?” 君特将信纸递到阿尔弗雷德手边,“你自己读。” “这是他给你的信。” “你的脸板得像块石头,阿尔菲。你该多笑笑,黄头发的小安迪怕你。” “他是个小坏蛋。”阿尔弗雷德没有读那封信,而是将信纸叠起塞回信封。君特望着窗外,园丁脚边堆积着一丛丛草屑,“人们喜欢天鹅,美丽、高贵,灰雁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扮成天鹅。” “灰雁干嘛要假扮成天鹅?” “因为羡慕?” “鸟儿才不会思考这种怪异的问题。” 君特摆弄阿尔弗雷德的一根手指,“有道理。灰雁一样是美丽的鸟类。有回秋天,我在滩涂附近观察到一大群灰雁,它们飞翔的姿态优美极了……我每天都去看,可惜,没过几天,灰雁就迁徙去了温暖的南方。” “我还知道一种鸟。” “哪种?” “鹳。长长的腿,大嘴巴。我在凯斯利的农庄见过一个巨大的鹳巢,附近的婴儿都是这家鹳鸟送来的。”阿尔弗雷德煞有介事地说,逗得君特笑个不停。 “说起农庄,”他摸了摸君特的后颈,“我要给你看点东西。” “这是地契,这部分是我父亲赠与我的,这是我本来就该得的那份……这是我买的。至于这份,这是老房子的房契。” 君特不解地接过一大叠泛黄的文件,阿尔弗雷德搓搓手,“我在想,不,我只是想让你安心。” “我并没有不安心。” “根据我的估计——我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对吧?” “最坏的打算?什么最坏的打算?” 君特开始紧张了,阿尔弗雷德连忙按住他的肩膀,“听我说。我妈妈,我猜她会大闹一场——百分之百,好吧——她非常可怕。她有的是手段,好在我不在乎。我清点了财产,即便最坏的情况,她剥夺我所有头衔,我也能保证你过上舒适的生活。再不成,她总无法干涉军部,我的退休金还是有保障的……” “阿尔菲——” “嘘,嘘,我还没说完。” 阿尔弗雷德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这东西放在格兰瑟姆宫了。如果我被废黜……”他用钥匙打开盒子上的琐,“我不是王储,就不能给你戴上属于你的王冠了。幸亏我还有一顶。坐好别动。”他小心地捧起王冠,轻轻地放到君特发顶之上。 “你看,很适合你。” “阿尔菲……” 除了疯狂眨动的眼睛,君特整个人犹如一尊僵硬的石像。 “我不能……”他的手指抽搐了一下,“这太贵重了,我没有地产或者房子能送给你做礼物。” 阿尔弗雷德拉起他的手,“留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第42章 “唉,阿尔菲,阿尔菲呀。” 君特扶着王冠,将它捧在手里。王冠上镶嵌的宝石熠熠生辉,“华丽的大石头。”他笑了起来,招呼阿尔弗雷德低头,“这是你的王冠……” “很好,这样一看,你果然是真正的王子。”他满意地端详,“你应该拍张照片,然后贴在军官证上。” 阿尔弗雷德摘下王冠,“我以前不像真正的王子?” “怎么说呢……常年在军队打滚的家伙,肯定不能保持优雅的姿态。” 君特沉思,“你也有过那种时候吧?没工夫整理仪容,连脸都懒得洗,每天吃一顿饭,轰炸机低空掠过,爆炸地动山摇。” “很多次,而且基本都是你造成的。” “该说‘我的荣幸’么?” “我恨人造黄油和冷香肠。” “我讨厌干巴巴的面包片和冷掉的红茶。” “米克经常给我寄几盒巧克力糖,在前线能吃点糖果,真是奢侈的享受。”君特微微一笑,“哦,对不起,我破坏了你制定的法律。” “那要怎么惩罚你?” 阿尔弗雷德将王冠放回盒子,“不回信?” “不,我想,还是不必回信了。” “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暂时去外面。” “你啊,你啊。”君特把信夹进集邮册,“米克过得十分惬意,这很好。据说新大陆有的是地方可以打猎,我想他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或博物学家,或者什么也不做。” “但与回信没关系吧?” “不回信,他很快就会忘了我。人的记性可不怎么样,我最近回忆了一下,发现已经想不起很多人的相貌了。本来我以为我能记一辈子……” 夜里,阿尔弗雷德躺在君特膝头,窗户打开一条细小的缝隙,虫鸣响亮。 “夏天,草坪里到处是蚂蚱。”他不确定君特能否听懂,用手指模拟那种昆虫跳跃的姿态,“这样,一跳、一跳、一跳。” “你说的是金铃子吗?” “那是什么?” “声音很动听,海伦娜家的阁楼住着一窝。” 君特用手指梳理阿尔弗雷德的头发,“夏天的夜里,那些小虫会发出悦耳的鸣叫。海伦娜讨厌房子里有除了人以外的生物,她甚至不允许我的侄子侄女养狗。她一直打算消灭那窝金铃子,我劝她放弃。她说,天天在菜地里和虫子作斗争消磨掉了她的全部慈悲心。” “我们搬去农庄住。”阿尔弗雷德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呢?” “你离退休还早得很。”君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即便退出军队,别忘了你身为王室成员的职责……元帅能够退休,国王却永远要端坐在王位上……” “‘永不退位’的是我母亲,不是我。”阿尔弗雷德拉住那只手,“她对所谓的‘王室责任’有着异乎寻常的狂热。她从小就严格地履行她的公职,代替王储去各地接受民众的欢呼。所有人都觉得她才该成为下一任国王,而非我那位身体孱弱、罹患忧郁症的伯父。” “到底什么是王室责任?人们都说,国王代表安格利亚,是安格利亚的象征。然而在我看来,所谓的王室责任不过是打扮光鲜地站在高处,装模作样冲人群挥手,弯腰接过小孩子送上的花束,发表一些不疼不痒的议论,假装自己极其重要……” 君特认真地说,“国王是极其重要。” “……哦,好在我找到了新出路。”阿尔弗雷德抬眼望向君特,“我选择成为真正的军人去保卫我的国家。” “正因如此,未来,安格利亚人将真心拥护你。”君特说。 “我不在乎……我只希望我的家庭成员能发自内心地爱我。” 他等了好一阵,失望地坐起,“我在等你的答案。” “你是个傻子,阿尔菲。” 君特取下手指上的红水晶戒指,“来。” 他试了试,“戴不上……你的手指太粗了。小指可以,但戴在这有点不对劲,是吧?阿尔菲?” 很难用词汇形容阿尔弗雷德的心情,他抱住君特,吻他的侧脸和头发。君特的头颅靠着他的颈窝,呼吸缓慢地拂过。 “可惜,你闻起来——” “怎么样?” “我说不好,估计是你肥皂的气味。” 君特拍拍他的手臂,“你的戒指。” 相比阿尔弗雷德,他的手指过于纤细了。阿尔弗雷德赤脚在卧室走来走去,翻找抽屉,最后从一堆首饰盒子里挑出一根金链。他用金链穿过戒指,而后戴到君特脖子上,“很不错。” “以前我只戴过兵牌。” “我也是。” 两人又聊了许久。君特谈起他对“国王”的认识:“在萨克森,国王即国家。国王代表国家,国王管理国家,国王与国家合为一体……军队效忠国王,就是对国家尽责。似乎其他国家并非如此,比如安格利亚,军队便独立于王室而存在。” “如果国王是马克西米安的儿子,你也会效忠他吗?”阿尔弗雷德问道。 “假设王储殿下继位,我自然要全心全意地为他服务。” “包括陪他去死?” 君特叹息,“那是最极端的情况。想想看,国家灭亡,意味着‘国王’同时死去;亦或者失去‘国王’,则等同于萨克森帝国不复存在。我会随国王赴死,这是我作为军人的职责。” “奇怪的逻辑。” “罗塞尔先生抨击我的观点是‘纯粹的军国主义思想’,他给我提供了书单,希望我好好学习‘现代文明’。他雇佣了一位热情的教授为我讲解,以洗涤我的头脑,天哪……” 阿尔弗雷德惊讶,“我从未听闻过此事。” “教授先生统共就来了两次,我实在受不了他的长篇大论。”君特轻笑,“我打电话给罗塞尔先生,恳请他放过我。我说,我一看报上的议员辩论就犯恶心,他一个劲叹气,说,‘君特,这怎么办,怎么办?哎!’”他模仿罗塞尔混沌的口音,“恐怕我不能救你了!” “要是我做了国王,你会效忠我吗?” 愚蠢的问题,阿尔弗雷德被自己的话逗笑了,“抱歉,我只是……” “你会成为一位好国王,在史书留下足够光辉的名声。”君特抚摸胸口的戒指,“至于我,我会看着你。” “只是看着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 “说‘我爱你’怎么样?” 君特摇摇头,“很遗憾,我就是个穷当兵的,实在学不会讲情话。” 阿尔弗雷德打趣,“幸亏我们刚刚交换了戒指,要不然我要伤心欲绝,以为你再一次拒绝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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