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一,按照计划,阿尔弗雷德要前往施普雷会见萨克森新政府。玛格丽特破天荒没有催他回格兰瑟姆宫,于是他抓紧最后时间去了一趟医院。 君特主动给了阿尔弗雷德一个拥抱。他穿着难看的蓝条纹病号服,阿尔弗雷德嗅嗅他颈间散发出的四时花的香气,嘀咕道,“我要种一园子——” “种什么?” “种圆白菜。” 君特挂着那根金链,这让阿尔弗雷德无比满足。“就去两个礼拜,”他愉快地说,君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面露紧张。“别害怕……很快我就回来。我给你打电话?” “不,不了。” “写信?” “不,你赶快回来——哦,是我的错。” 君特松开手指,给阿尔弗雷德整了整衣领,“我十分想念施普雷,替我问候茨维考河。” “我给你带瓶河水。” “谢谢,谢谢,阿尔菲。” 副官在门外催促,时间到了。君特踮起脚在阿尔弗雷德唇边落下亲吻,然后说,“再见。” “再见,半个月后见。”
第43章 在萨克森的头一个礼拜与以往差不多无聊。红曜石戒指的尺寸改好了,兴奋的阿尔弗雷德想告诉君特,但通信局那边回复说,电话线路出了点小故障,正在检修。他写了几张便签寄出,坏心眼地夹了一朵白玫瑰。玫瑰是从劳特巴赫宫的花园中摘的,这座小巧精致的宫殿修建于几个世纪前,阿尔弗雷德非常喜欢修剪成棋盘式样的灌木。 “希望你……不要打喷嚏……” 他匆匆又写了一张便签,“请勿生我的气,爱你的……” 副官将信取走,即刻寄出的话,三天后就能交到君特手中。阿尔弗雷德特意叮嘱,禁止军事情报处检查他和君特往来的信件。冗长的会议没完没了,他听着翻译平板的声调昏昏欲睡。施普雷的夏日,阳光依然难以穿透灰色的云层。空气潮湿闷热,傍晚时分,阿尔弗雷德同施普雷的新任市长共进晚餐,餐桌沉闷的气氛让他感觉领口的徽章绶带似乎要把他勒死了。 冯·克莱布尔长着一张典型的萨克森人的面孔,英俊却表情僵硬,几乎不笑。 “……新市长面无表情,说实在的,这里的人都板着脸。我思念你的笑容……” 阿尔弗雷德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这个钟点,君特应该吃过了晚餐,那么—— “元帅阁下?” 他回过神来,刚刚冯·克莱布尔似乎在谈某条已经修改的条款。“是的,我支持,”阿尔弗雷德敷衍地说,“我认为很好……是的,萨克森和安格利亚必须恢复商业贸易,而且……” “现在安格利亚人仍然不能和萨克森人通婚?” 冯·克莱布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哦,糟透了,我认为通婚势在必行……原本我们拥有共同的先祖。我读过萨克森的史书……” “您很了解萨克森。” “从我记事起,两国便处于纷争中。” 阿尔弗雷德举起酒杯,“感谢上帝,战争终于结束了。” 晚餐会末尾,也许是酒精融化了尴尬,话题终于变得轻松。“施普雷的夏季美极了,到处是蓬勃的绿色。”冯·克莱布尔说,“您要是喜欢散步或打猎,可以去近郊的森林……战争并未破坏那些古老的树木。” “呼吸新鲜空气是个好主意。”阿尔弗雷德说,“劳特巴赫宫的环境就令人愉快。每天清晨,我从鸟鸣中醒来。” “施普雷到处都是斑鸠。” “斑鸠?您指的是野鸽子?” “我不太了解安格利亚语如何称呼这种鸟。它们很大,但愚蠢吵闹。夏天是斑鸠繁殖的季节,所以一天到晚都能听到它们扰人的啼鸣。” “你总是寻找野鸽子,是因为思念施普雷吗?” 时钟敲过九点,阿尔弗雷德坐在台灯前写信,一封正式的信。“这里的森林栖息着成群的斑鸠,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发出‘咕咕’的叫声。如果你怀念施普雷的生活,我愿意陪你在这里……当然,最好选择春天和秋天。施普雷的夏天实在过于湿热……我在罗列退休之后的计划,没错,退休。读到这里,我相信你会哑然失笑。说实在的,我越来越体会到,我已不再年轻。常年的军旅生涯摧残身心,我迫切需要真正的、彻底的休息……你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君特没有回信,电话线路也持续检修。阿尔弗雷德阅读报纸打发时间,由于健康状况欠佳,冯·切布元帅业已回到萨克森。模糊的照片中,看不清老元帅的容貌。据记者报道,他将与侄子共同居住,在施普雷某处颐养天年。 “颐养天年。”阿尔弗雷德摩挲着红水晶戒指咕哝,“棒极了。” 等熬过这次会议,他回到安格利亚,就会直截了当地告知母亲玛格丽特他的选择:他要和君特结婚,无论她是否同意。如无意外,他将与母亲、当今的安格利亚国王爆发激烈冲突。当然,他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以面对玛格丽特的狂怒和随即而至的惩罚。即便退出王室也无所谓,父亲留给他的财产足够支撑一个小家庭富裕乃至奢侈的生活。他带着君特隐居逍遥度日,不问世事。假如君特愿意,他们春天住在施普雷,夏天回安格利亚山区,秋天…… 第二个礼拜,阿尔弗雷德见到了筹备中的萨克森新军队的几位高级军官。他们无一例外都参加过战争,将官军衔。其中一位姓舍宁根,还不到四十岁。阿尔弗雷德听说过这位年轻的少将,他曾担任过君特的集团军副总参谋。 舍宁根与其他几人不同,毫不掩饰地盯着阿尔弗雷德打量。阿尔弗雷德饶有兴致地回视,发现舍宁根左手上戴着一枚眼熟的黑曜石戒指。 “哦,这个。”舍宁根摸了下戒指,用安格利亚语直冲冲地说道,“元帅阁下,这是我军校毕业的留念。” “施普雷陆军军官学校?” “是的,您听说过我的母校?” “最有名的军校之一。”阿尔弗雷德无视了舍宁根语气中的讥讽,“马克西米安三世也毕业于这所学校。你是他同级吗?” “不,我低两个年级。” 舍宁根的蓝眼睛目光灼灼,“君特·冯·维尔茨伯格元帅也同样是我的校友。” 突然提到君特,另外在场的军官们似乎陷入了集体失语症。“君特元帅是我方最优秀的指挥官,”舍宁根大声说,“他永远是萨克森与施普雷陆军学校的骄傲!” “我绝不会否认这点。”阿尔弗雷德说。事实上,舍宁根如此赞美君特,他差点无法控制地露出笑容,“嗯……冯·维尔茨伯格元帅……” “他在安格利亚怎么样?”舍宁根问。 “据我所知,他在渐渐恢复。”阿尔弗雷德看了眼红曜石戒指,“他得到了最妥善的照顾。” 舍宁根也盯着那枚戒指,“恕我冒昧,”他的口吻却咄咄逼人,“达宁顿殿下,您的戒指是哪里来的?” “戒指?”阿尔弗雷德微微一笑,“这是一位好人送给我的。” “送给你的?”显然,舍宁根压根不信,“是谁?可以告诉我吗?” 阿尔弗雷德说,“你会知道的。” 会议结束了,信寄出去四五封。阿尔弗雷德迫不及待地想要返回安格利亚,回到君特身边。他想念他的笑,他的声音,思念他四时花一般沉郁的气息……“你不想我么?”他写了最后一封信,“你是个窃贼,偷走了我的神智——抱歉,这句话太傻了……” 他捡到一根野鸽子灰色的羽毛,放在信封中。计算时间,他回安格利亚那天,君特刚好收到这封信。阿尔弗雷德决定第一时间去医院,和君特一起拆开信。他要指责君特:为什么不回信?作为omega,他难道不渴望自己的标记者? 然而,预定的返程时间推迟了两天。冯·克莱布尔邀请阿尔弗雷德前往施普雷近郊的本多夫游览,为表双方友好,阿尔弗雷德即便百般不情愿,也只得答应下来。“你说,我要履行王室职责。”他在日记中写道,“是的,这是我作为王储的天职。可我现在想摆脱这份沉重的责任。我并非自愿出生在王室……” 本多夫的森林郁郁葱葱,古老的橡木枝繁叶茂。阿尔弗雷德走在其间,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您要去前面看看吗?”冯·克莱布尔穿着猎装,“那边的鹿群——” “我累了,”阿尔弗雷德警惕地环顾四周,“可能的话……” 他没能说完。副官威尔逊冲上来挡在前面,但为时已晚。子弹尖锐地穿过空气,惊叫、脚步声,嘈杂和混乱急速凝结成一张黑色的网笼将他笼罩。阿尔弗雷德躺在柔软的泥土之上,头顶是一片越来越小的蔚蓝天空。
第44章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弟弟菲利普。他喜极而泣,被医生‘请’了出去。所有人在我耳边喋喋不休,重复了上千遍‘你捡了条命’。愿上帝保佑!当时,我只能躺着,眼睁睁地任由亲朋好友涌入,饱含热泪地参观我胸口的伤口。我躺了差不多半年,等我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行走时,蒂尼恩已是隆冬。” 正如回忆录中所写,阿尔弗雷德确实“在死神手中捡回了一条命”。三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腔,还有一颗擦过大腿,引发了出血。混乱中,两名刺客被击毙,但他的副官也因身中数枪而不幸牺牲。威尔逊年轻的妻子闻讯昏厥,二人的孩子尚不满周岁。 “……所以……” 阿尔弗雷德抖了抖眼皮,菲利普手里拿着那份电文,“……要继续听吗?” “继续。” “所以,这是一桩有计划的谋杀。” 萨克森政府很快投入了大批人员全力追捕在逃的枪手。没过多久,警察便抓住了一条漏网之鱼。刺客的身份并不算意料之外:对新政权和安格利亚极度不满的退伍军人,战争中负伤,战后没得到任何赔偿与抚恤。主谋落网了,有几人甚至就在新政府内任职。施普雷地方安全保卫厅的副手也参与了此次刺杀活动,他情绪激动地供认,策划行刺阿尔弗雷德,是要为“帝国”复仇。 “他们将被依法审判。”菲利普嘀咕,“我记得萨克森没有废除死刑。” “我没死。”阿尔弗雷德说。 “他们最终的阴谋是颠覆新政府……然后把马克西米安三世请回来,‘愿皇帝万岁!’我们认为施普雷的那个市长冯·克莱布尔也是小团体的一员,不过没找到证据。他中了一枪,问题不大。此外——” 菲利普走来走去,脚步声令阿尔弗雷德有些烦躁,“什么?” 从昏迷中醒来,他得知自己动了两次手术,医生曾下过病危通知。玛格丽特来探望过一回,据说她听闻阿尔弗雷德遇刺后大发雷霆,连夜召集内阁进宫,要求重回战时状态。一个半月过去了,阿尔弗雷德最希望得到君特的消息。君特怎么样了?他想给他打电话,哪怕几秒钟也好。人们来了又去,带来各种各样的新闻,却从未提起那位软禁在疗养院中的萨克森元帅。释放萨克森的高级军官的进程暂缓了,因为要仔细检查他们的“思想状况”,排除一切“军国主义”死灰复燃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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