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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上，不然着凉了。” “不穿，”我咧着嘴朝他笑得纯良无害。嘴里又叼了杯米酿，喝得只剩薄薄的一层底了。 我哥蹲下来嗅了嗅我身上的酒味，下一秒就把我的杯子拿走，说：“小孩子别总喝酒。” “诶，”我下意识扑起来想夺回杯子，没想到用力太猛，把蹲着的我哥都给扑倒了。 倒下的那一瞬间，我就睁大了眼睛，感觉迷糊的脑子清醒了大半。 还好下面有厚厚的草衣，没倒在干巴的土路上。 那时候我哥也不大，身体瘦弱但有力量，有个词很贴他，他身上有股子少年气。 于是我唇边还染着酒液，对他傻傻地笑，“哥，对不起哦。不过你身上好香，也喝米酿了吗？” 不得不说，我每次喝酒总能撞上我哥，总能在他面前丢脸。 再也不喝酒了。
第二十九章 渡水 我哥只在家里住了一晚就又走了，我也再没什么借口和他联系，于是总也见不到他。 高三的日子好像就是比旁的过得快一些，我们期末考的那天，沥河又连绵下了几日雪。 直到看见路边商贩有卖对联的，才有了些快过年的实感。 这是我高中毕业前最后一次寒假，按照计划我们打算回佛渡的外婆家过年。 那里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历经百年风雨。小桥溪水，还有圆形水潭旁边的那棵古老杨树我都记得。 外婆听说我们要回来，早早就开始准备过年的米糕腊肉之类的吃食。我给她打电话时听见她那头锅铲翻动的声音，有股炊烟的味道。 我哥没和我们一起，他有什么事得过几天回去。我怀疑他是故意的，因为我。 我才不让他得逞。 正好我的期末成绩单得过几天拿，可以和他一起回去。 他看见我的那条信息后过了半天才回了句“好”，太勉强他了。 一个人待在家的这些天我没怎么休息，最多的就是刷题和背单词，其实表面上不担心成绩，可我比谁压力都大。 又等了几日，成绩单下来了，排名和分数都没什么太大变化，说不上来该不该高兴。 我哥先前让我收拾了行李，他把我送到学校拿完单子之后就直接启程去外婆家。 于是我从校门口出来就直接上了他的车，本来一般般的心情看见他就莫名好了起来。 来的时候他和我说无论考得好不好都不要太在意，高考变数太大，最终结果谁又知道呢？ 我又想起了他自己，我哥落榜最终倒是成了我心里一个死结，怎么绕也绕不过去，但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太在意。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指使他开车，视线落啊落还是落在了他的音响上。 我问他：“我唱的那首你给删了吗？” 于是边说话边去拨弄他的那个圆形小转轮，一首一首地调开来听。 偏过头看他的时候，又一次看见他右手上的那枚戒指。他的手指白嫩，握住方向盘的时候我能清楚地看见它，并不是我总爱去瞧。 我哥说“没有”，我反应过来是他在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有点飘飘然，说：“我再给你唱一个吧，总听那一首怪没意思的。” 他瞄了我一眼，没说话，倒是脸颊上的小酒窝陷了下去，眼里映出窗外薄雪反射的光，亮得像盛了碗冰山。 “在九月/潮湿的车厢/你看着车窗/窗外它/水管在开花/椅子在异乡/树叶有翅膀。” 我点开手机里的录音放给他听，这首歌是《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平日里压力大的时候，会偶尔点开软件录两句歌，也不发出去，就自己听，权当是借着歌来抒发情绪。 但我不敢说的是，录这首的时候闭上眼全看见我哥的脸。 放歌的时候我没说话，其实还是关心我哥的反应，他一直抵触我试图对他展露出的一点小心思。 所以我每次对他暗戳戳地表达情感的时候，总是带着负罪感，觉得自己的泥污总沾染他圣洁的光晕。 如果我有很多双眼睛，一定都拿来望他。如果我有很多张唇，一定都拿来吻他。 我看着我哥，他倒是还是那副表情，被我盯得久了就略微偏一点头避开视线。 我情不自禁笑眯起了眼，翻开他的置物盒找出之前特意丢下的糖剥开塞给他，自己也挑了个柠檬味的吃了。 佛渡，中国东部沿海一座水乡城市。内城兴建高楼车水马龙，再往外还未被城市化，保留着最原始的样貌。 大片大片的稻田，青砖黛瓦飞檐翘角，一路有随风飘摇的红灯笼，木门铜扣旁贴着大红春联。 青石板，渡水河。外婆家在更往里的位置，那里是个小村落，就被依河取名叫做渡水。 村口就有那个我记忆中的圆形池塘，这里的时间仿佛静止，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觉得它依旧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哥，你记得这家吗？” 车开在这里的小路上不免要放慢速度，我们正好经过一户人家，我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 “小时候，我去摘这家的红柿子，结果被他家的狗追了好半天。”我边说边忍不住笑，捂着肚子看我哥，“后来跑回家的时候都快吓哭了，你坐在门口问我怎么了跑这么急。” 他看了一眼我，然后也笑着说，“你那时候怀里还抱着两个柿子不肯放。” 我靠在椅子上仰头笑出声，感觉一回到这里就全身放松下来，那些烦心的事情全都不见。 这里最多的就是柿子树，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外婆家本来是没有的，后来听说我嘴馋摘旁人家的，还被狗追了一路，于是也种上了。 现在这个季节，树上叶子都枯了，但家家户户都买来了小红灯笼缠绕在树枝上，看着喜庆红火，配上路旁一路流淌的河和一座座青石板小桥，就有种水乡的韵味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外婆的厨房里冒着炊烟，我哥把车停在了屋后面，我跟着他去后备箱拎了些年货。 外婆家是四面围合的样式，中间的院子里挂满了腊肠和肉，正当中是当年种下的柿子树，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 我放下年货，拉着我哥甜腻腻地挤到厨房和外婆打招呼，用家乡话问安。才没说几句外婆就把我赶出去，说厨房油烟太重待着不好。 我就自告奋勇地搬个小板凳在院子里择菜，我哥也跟着我坐下，我手上剥着豆子看了眼我哥，就像回到了小时候。 段巡也抬头看我，说：“以前你就一点高，脸也嫩嫩的，走出去像个小学生。” “你总瞎说，”我小声反驳了一句，但心里觉得甜。 我突发奇想，“我们一会去前头的糕点铺买些糕吧，也不知道桂花糕现在还能买到吗，我之前一直都好想吃。” 我哥笑了笑，有一小块玻璃反射阳光在他的脸颊上，照得那里格外的白莹，“买不到就讨些干桂花，我给你做。” “你会吗？”我持怀疑态度，我可没忘之前我喝醉时候他端给我的那碗做得兵荒马乱的粥。 “甜点会一些，之前去蛋糕店打过工，偷学了一点，后来有空的时候就喜欢跟着教程学，也做过桂花糕。” 他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不停，修剪整齐的指甲顺着缝隙剥开毛豆外皮，把里面青绿色的小东西连着白色豆衣一起握在手里。指间的戒指依旧闪着刺眼的光。 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明明是很正常的动作，由他做起来总有种莫名色情的意味。 认真做家务的我哥，看着更好看了。 我听着他的那句话总有种——平时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婆为我洗手做羹汤的错觉。
第三十章 难懂 这里前些天下了场雪，现在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只是常年照不到光的角落里还积着些薄雪。 我们把豆子剥完后给外婆送去厨房，打了声招呼后就打算去买糕点。 但外面还是太冷，临走前我又围了条正红色的粗毛线围巾，也逼着我哥围了条米白色的。 走到门口正好遇见刚挖完笋回来的爸妈，手里拎着好些个沾满泥土的冬笋。 我说要去村口的糕点铺，问他们要带些什么，却被数落了一阵小馋猫。 我们走得并不快，边走边拿出手机拍摄沿途的风景。手机里拍到只小奶猫嘴里衔着不知道从哪里捡到的脏兮兮的毛线团，拍到行在河道里的载货小草舟，拍到邻家小妹妹水汪汪的眼睛。 我回头让我哥走快些，看见他蹲下来伸出手去摸跟了我们一路的小奶猫，我下意识按下拍摄键，手机里的他那时候正好在笑。 “哥。”我喊他。 他抬起头看向我，我光明正大地拍了一张，于是他又无奈地笑了笑。 我把手机递给他看了一眼，说：“拍得好着呢。” 猫跟着我们到了村口的糕点铺子，沿街的一串低矮房屋里伸出面红白相间的酒旗，上面用隶书写了两个大字——米糕。 店内昏黄的灯光配上门口挂红灯笼的柿子树和青石板道路，一下子仿佛穿梭了千年。 “阿嬢。”我瞧见店内没人，便朝着里面喊了一声。 “来了来了，”应声的嬢嬢从后院掀了布帘走出来，眯着眼睛看了我们一会儿说，“哎哟，侬是谢家小孩噃？蛮多年朆曾见着过，都长这么大了哝。” “是个。今日有桂花糕噃？”我回婆婆。 “有的有的，在后头，我转去端。” 婆婆回去没一会儿就端来一大盘子，白玉似的糕体上缀着几朵烘干了的小花。我居然有种莫名的失落感，买到了我哥就不会给我再做了。 “今则无新鲜嘀，干的就稍推板些。侬晏了几多时辰，早些时候才好味呢。”婆婆边拿出装糕的小盒子边问我，“要几块咛？” “六块吧，嬢嬢几多钱？”我拿出特意带的零钱出来，知道这里的嬢嬢可能不会用手机收款。 “不收侬钞票，”嬢嬢赶紧把我的手往外推，说：“朆要硬挜拔我，客气到则。有闲常来嬉就行个。” 我又拉扯了一会，实在推不过嬢嬢，只能把零钱收起来，想着过几天拎点东西来拜年。 后来又和嬢嬢闲闲唠了几句家常，嬢嬢问我哥有女朋友了吗，家里有个姑娘漂亮温婉，想介绍着认识。我哥笑了笑说暂时不太想谈恋爱，算是婉拒了。 回去的路上我有些兴致缺缺，觉得心上像是堵着面墙。果然过年了就全来催婚，我不想我哥结婚，谈恋爱也不行。 但段巡似乎是会错了我的意，他跟在我后面拎着糕点慢慢地走，然后说：“你刚出去的时候，我找嬢嬢讨了些干桂花，回去给你做。” 我望向他不动，他又说：“不想吃我做的？那就算了。” 我虽然是赌着气，但还是没骨气的舍不得说不要，“不行，你得给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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