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她的眼,他恍然:“哦,谢蔲啊,那的确是实验班一朵奇葩。” 虽然谢蔲知道,奇葩原意是褒义,用以比喻优秀的人物,但还是有一种,他在骂她的感觉。 周兆顺进了教室,他怀里抱着一大捧花,是几十支单独包装的百合,手里还拎着一个袋子。 “待会儿我念到名字的,上讲台来领一下。” 按照学号,付嘉言是第一个。 周兆顺掏出一个红包,唐宸晨帮忙,将花、毕业证、毕业照一起发给他。后面念到的每个人,都是这样的配置。 光发这些,便费了不少时间。 “哇,周老师,这么大方,还有红包?” “我哪有那么多钱发哟,就是意思意思。”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明信片。 背面手写着几段话,寥寥几语,总结了三年,以及对未来的期许。题头是姓名,落款是:你亲爱的班主任,周兆顺。 字迹他们看了三年,再熟悉不过,是他亲手所写。 周兆顺说:“今天应该是我们所有人最后一次聚得这么全了,些许遗憾的是,有两个人没到。百合,有百事合心之意,红包里面的卡片呢,把我想对你们说的话都写下了,就希望大家未来学业顺利,万事合意。” 冯睿带头说:“那我们也给周老师送个礼吧。” 一群男生一拥而上,一把架起周兆顺,吓得他“花容失色”,“干什么?对老师恩将仇报啊?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啊。” 他们不理,又将他抛起,再接住。 女生们看得乐呵。 闹完,也到“相聚有时,终有离散”的时候了。 周兆顺单独叫走付嘉言,到走廊上讲话。 上午的阳光,还有几分水融融的润泽感,没有完全照进来,只照得付嘉言的轮廓边缘都虚化掉了。 像世界只开了一扇窗,光芒争先恐后地涌入,让人觉得,盛夏的太阳,也没那么恼人了。 谢蔲看毕业照,清一色的校服,一水儿的稚嫩的脸。底下是所有人的姓名,才发现,付嘉言和她离得那么近。 她站老师们的身边,他在最后一排,中间仅岔了两个人。 现在,她也离他很近。 她到教室前门,转个身,踏两步,即可走到他的面前。但她没有。保持这一道墙的屏障。 谢蔲能够隐约听到,付嘉言和周兆顺对话中的只言片语。 警校。 她愣了一下,他要报警校吗?所以才跟她说,不能上A大? “蔻蔻,你在哪儿干吗呢。”陈毓颖在和同学聊天,话到中途,见谢蔲独自杵在门口,贴墙靠着。 “没什么。” 付嘉言下意识地瞟了眼,却也没见着人,说:“我家里人已经同意了,前两天体检体测面试也过了。” 意思是,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 “那学校和专业呢?确定了吗?” “省属警校,刑事科学技术。” 周兆顺问:“怎么不去A市读部署警校呢?远是远了点,但学校也更好啊。” 听起来,他并不是很反对,甚至是支持的。 付嘉言说:“我想过,但省属的话,人脉也都在省内,再者,也方便照看家里一些。” 部署警校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公安联考后,除了前10%能跨省调剂,多数仍需回到生源地,人脉这点上,比不了省属。 周兆顺再说不上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这么精神板正的小伙儿,倒挺适合当警察,你头脑活,干公安技术类的也不错,期待你穿上警服的一天。” 付嘉言笑笑,“周老师,你也不用遗憾,不是还有谢蔲他们为咱们实验班争气,考全国名校吗?” “多几个你这样的,唐宸晨他们还要感谢你们拉低A大分数线呢。” 聊着,周兆顺想找谢蔲,问问她的报考计划。 “谢蔲还在教室里吗?” 谢蔲慢慢地走出来,“老师,我在。” 付嘉言两手揣着裤袋,半倚着栏杆,居高临下地看她。 在今天第一眼见到她时,就在想,一段时间不见,这姑娘怎么又变得更漂亮了。 也就说明,经历那夜之后,她过得还蛮好。 周兆顺问:“怎么样,专业选好了吗?” 谢蔲说:“第一志愿想填人工智能,要是没录上,还有计算机、工程、建筑。” “人工智能前景不错,这两年发展趋势越来越快,未来可开拓的领域相当广阔,不过国内还在起步阶段,美国是人工智能的领头羊。你考虑过留学吗?” 谢蔲没把话说得那么死:“看情况吧。” 后来又有家长来找周兆顺,问填志愿相关的问题,他们便走了。 付嘉言侧移半步,不由分说拉起谢蔲的腕子,带她走到楼梯拐角。 “你……” 他的气息骤然靠近,她的话音戛然而止,是他低了头,在她颈边细嗅,说:“你喷的什么,这么香?” “婴儿款驱蚊水,香橙味的。” “……” 怎么这么不解风情? 谢蔲推开他,拉开两人的距离,“同学还没走完。” 陈毓颖也还在教室,这里是下楼的必经之地,到时他们连躲都没地方躲。 付嘉言站直了,眉拢着,“你怕什么?你什么时候成敢做不敢当的人了?明明是你先亲我的,说走就走了。” “你自己说像打了一架,难道你还要向我索赔吗?” 付嘉言语塞片刻,又说:“你情我愿的事,当然不会。” “那还有事吗?没事我去找陈毓颖了。” “谢蔲。”他伸出胳膊,手掌压着墙面,身体和墙形成一个半包围,困囿住她,“都那样了,你还能若无其事地当我是普通同学吗?反正我做不到。” 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听到你说你想考省属警校,我可能也要出国,以后我们除了几年一次的同学聚会,再不会有一点交集,想起我,顶多是‘哦,是那个抢走付嘉言第一名的谢蔲’。” “还有第一次。” 付嘉言飞快地说:“咳,谢蔲,你没必要那么悲观,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谈恋爱开心不就够了?” “有这么简单吗?” 谢蔲平静地看着他,“我要去担心距离引起的种种问题,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可能过几个月,你就对我失去兴趣了,因为你会发现,谢蔲没那么好。” 谢蔲太理智了,理智到,她说这番话,没半点情绪起伏。 只是陈述事实,又像在嘲讽他幼稚。 说到底,她没有安全感,她不信任他,以她的狠心程度,他完全相信,她可以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付嘉言慌了,她是他抓不住的风筝的线,一旦松手,放任她飞远,便再也拽不回来。 “好,你不想谈,我就不提。但我会跟你证明,我不是那种朝秦暮楚的人。” 谢昌成呢?他以前是不是也对吴亚蓉许过类似的诺言?结果呢? 承诺的本质,其实是一种贷款,骗取真心,却无须付出相应的成本和代价。 即便如此,还是有无数人上当受骗。 她眼里有悲悯,“付嘉言,我没有强迫你什么,你不用这样。” “那是我的事,我也没有强迫你,你管不着。” 对话就此陷入死胡同。 他们两个人像两军对峙,在这场战役中,总要有一方投降认输,否则,就一败涂地。 付嘉言骨头硬,脊背不曾向谁弯过,没做错的事,更不可能主动道歉。喜欢本身没有错。他抑制过了,还是落到这步田地。 他到底退了一步,放她走。 谢蔲说:“我们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他从鼻腔里溢出一声嗤笑,“让别人知道,我苦苦追求一个女生,还未必追得到。我有那么傻吗?” 她嘟囔:“你也没追我。” 付嘉言模仿她的语气:“你也没给我机会。” 谢蔲瞪他,用肩膀把他顶开,提步上楼,她走得快,差点和陈毓颖撞个满怀。 陈毓颖说:“唐宸晨他们几个的家长说,要请周老师吃谢师宴。” “今天中午吗?” “嗯,班长让我来问你去不去,饭店已经订好了,到时AA。” “市状元,那肯定得去。” 是谢蔲背后的付嘉言开的口,“不光周老师,还有杨老师得谢。” 谢蔲在杨道跃那儿补习补到高二,高三实在没精力,就没去了。高考有大小年的说法,一年难,一年易,今年题型偏难,她数学还上了一百四,不可谓没有杨老师的功劳。 这点人情世故,她还是懂的。 “什么时候?” “没定,过些天,等杨老师有空吧。” 班里主要几个班干部,加上成绩好的,都去了谢师宴。 地点定在商业街上的一家酒楼,一张大圆桌,可容纳二十余人。 周兆顺坚持不让他们请,也不收礼收红包,只接受一捧花束。 “成绩好是自己肯用功,我没起太大作用。这顿饭权当大家聚个餐,别搞那么庄重,好吧。” 家长不了解,学生再清楚不过。 高三一整年,周兆顺到得比他们早,走得比他们晚,除了学校,他还要顾及家里,常常是两头跑。有时他们去吃饭了,他还在办公室啃面包,写教案。有女生没考好,情绪崩溃,他给她批了一天假,联系家长来学校接她。 当然,他也有做得不好的,但无论如何,他都称得上一个好老师,好班主任。 “孩子们还在,咱们就以茶,以饮料代酒,敬周老师一杯。” 他们纷纷起身,齐声说:“谢谢周老师,周老师辛苦了。” “也敬你们,我们班一本上线率100%,全省前50占据两人,三年寒窗,终有回报。” 实验班素来是一中最顶尖的班级,但放到全省,又排不上号,这样的成绩,可谓喜人。 落座后,周兆顺又说:“点了这么多菜,大家不要拘束,多吃点。” 有几个先吃完的男生,到一旁的沙发上坐着,打游戏去了。 周兆顺跟着家长聊天,也没管他们。 谢蔲一上午没上厕所,把东西留在座位上,和陈毓颖去上洗手间。 出来碰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座城市说大不大,发生偶遇很寻常,她却不想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碰到谢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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