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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带了，”顾野喝完粥才回了奶奶的话，“您别操心，今天就是报名，报完就回来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今天也是顾野学校报名的时间，她更担心了，正要开口念叨，老透了的神经却忽然开窍，明白了四年前的一件事儿。 零几年的璒立城里实行的是就近入学政策，离绿潭巷最近的是市实验小学，师资顶好的重点小学，入学还要通过简单的智力测试才能进的，当时顾野是通过了的，但他死活没肯去那读，舍近求远跳脚撒泼的非要去离这至少两公里路的璒立八中读，璒立八中是一所集小学，初中，高中一体的公立学校，但这些年的教学成绩在市里的公立学校一直都是中下水平，一般人是不爱去那读的，就连老李批发店的那家儿子，都是因为过不了重点小学的智力测试才不情不愿的去了那儿。 当年老太太和顾铮软磨硬泡都没从顾野嘴里套出个答案，但这会儿老太太自个寻思明白了。 昨晚上她问了顾野璒立特殊教育学校在哪里，顾野说就在他们学校隔着条马路的坡上，腿脚麻利些五分钟不用都能到，现在想来还能不明白吗？顾野就是为了方便和宋延一起上学放学，才选的八中。 怎么当年还那么小，老太太鼻头有点泛酸，心思就那么重了呢。 “你东西都备好了没？”老太太拿着碗进了厨房，又给顾野添了半碗粥。 “嗯。”顾野寡言，不爱说话，接过奶奶的粥又是埋头喝，他这人说心细也细，神经粗也确实粗，就像现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旁边宋延心里山路十八弯的心理变化，还一心想着快点喝完粥出门，得先去给宋延报名再去自己学校报名。 人情绪一低落下来，吃东西速度准得比以往慢不少，顾野一碗半粥喝下去，饱得胃里连留口水的缝儿都没了，宋延粥喝了还没一半。 这和他平常野狗抢食般的速度截然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妖，顾野视线在宋野脸上来来回回扫了三趟，明白了，得，现在不仅是老太太怕，小家伙也怕了。
第8章 宋延 ======= 小家伙胆儿小，心思又敏感，害怕了可不能凶，只能哄，要凶了他，小家伙面上不表现，心里指不定多难受呢。 顾野侧着身子面对着宋延，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随后边揉了揉他的头发，才打手语告诉他：“别怕，哥哥陪着你。” 宋延没想让哥哥觉得自己害怕了的，他本来是打算偷着怕，面上忍忍就过去了，但人都架不住哄的，本来可以自己忍过去的事情，一旦有人在意，有人依靠了，浑身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干劲都会顷刻消散，整个人都软弱了下来。 宋延亦是如此，顾野刚比划完手语，他就把脸蹭到顾野的掌心里，呜咽着哭了。 这下完球，顾野太阳穴一跳，头开始疼了，掌心里是宋延不断涌出的热泪，餐桌对面是泫然欲泣的老太太，顾野深吸一口气，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捞起一旁的书包单肩背上，然后一手捂着宋延的脸，一手搂着他的腰将他抱了起来。 身体离地的失重感让宋延下意识的停止哭泣抱紧了顾野的脖子，顾野被他勒了个够呛，刚庆幸小家伙终于不哭了，已经感觉安全而且已经好久没有被哥哥这么抱过的宋延又放声哭了起来，餐桌那头的老太太也终于从泫然欲泣变成了潸然泪下。 顾野：“……” 他无奈的搂着宋延往外走，老太太哭着叫住他：“去哪儿？” “报名。”顾野捂在宋延脸上的手撤了下来，兜着他的屁股将他往上搂了些，防止他掉下来，他脚步飞快，唯恐奶奶追上来，和宋延一块儿先是合体共奏，后头哭累了再你方唱罢我登场，那他真得疯。 于是，顾野人生中第一次光顾了绿潭巷巷口的那家毛记早餐，老板是个中年女人，顾野并不认得她，但她却认得顾野，应该说这条巷子里的每户人家，都该认得顾野，这当然不能是因为什么光彩的原因，无非是因为老顾家生了个聋哑儿，悲惨得连媳妇儿都活不下去跳楼了这些少见而又带劲的饭后谈资罢了。 顾野直到走到早餐店门口前，都没再给宋延打手语安慰过他，他只是拿手一下一下的在书包和后背之间顺着，轻拍着，这是他以前告诉过宋延的动作，如果他哭了，哥哥给你顺背，给他拍背，都是对你的安慰。 这是无言的安慰，是最真挚的安慰。 毛记早餐的老板娘和顾野对视着，前者尬笑招呼，后者面无表情的还在哄弟弟，顾野其实有些为难，他早餐喝了九年的粥，冷不丁给他这么多选择，他反倒不知道怎么选了，而且这还是替宋延选，不能瞎凑合。 小家伙这会儿肯定可可怜了，害怕哭了，粥也没喝完，得买点好吃的哄哄。 宋延爱吃甜食，顾野在菜单栏那里看了一会儿，最后要了一个豆沙包和一块红糖发糕，老板娘拿袋子装好递给他，顾野拎过袋子付了钱后低声说了句谢谢，随后抱着宋延继续往前走。 老板娘有些愕然，似乎没想到顾野会说谢谢。 刚走上主马路，顾野就后悔了，他有时候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聪明，总是急着这个忘了那个，比如眼下他急着从家里逃出来，却忘了本来的报名计划是要靠着骑车去的。 两公里路说远不远，但也绝对算不上近，顾野的晨跑是除开天气因素和身体因素，每天都必须进行的，所以他每天带着宋延晨跑完后，吃完早餐，是不太想再走路去学校的，骑车是最好的选择。 “操。”顾野骂了句，又抱着宋延往家走。 老李批发店一到上学，每天早晨必然是鸡飞狗跳的，李雅山在李叔李姨的男女混合双骂下终于起了床，他收拾好正准备出门，他娘又往他手里塞了只鸭腿。 “我要骑车……”李雅山攥着只油乎乎的鸭腿，对上他爹妈凶狠的目光，怒不敢言的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直到他看到了前面推车出来的顾野和坐在车后座上晃着白花花的小腿的宋延，那不是最好解决鸭腿的人选吗？李雅山解决心腹大患，单手推着车出了门，李叔又在后头嚷了几句让他记得交学费，就和李姨进了里屋接着吃饭了。 李雅山人瘦个矮，但腿脚飞快，没两下追上了前面的顾野，顾野正跨坐在车座上，准备蹬着车蹿出去了，就被人喊住了。 “野哥早。”李雅山也跨上了车，把油乎喷香的鸭腿往顾野眼前一怼，话也直，“我妈塞我这鸭腿我拿着不好骑车，给你弟吃。” 宋延不是很爱吃鸭腿，况且手里已经有了顾野给买的早餐了，于是顾野拒了：“那你吃了再走。” 李雅山不可置信：“你嫌弃我妈做的鸭腿？” 顾野：“我嫌弃你奶奶个腿儿，宋延他不爱吃这个，刚哭过，你别招他。” 谁招谁啊？李雅山想起顾野生日那天，宋延往门上甩的那响亮的一巴掌，和后来毫不退让的瞪着他的眼神，跟头狼崽子似的，就为那事儿，他后来回去被他狗鼻子的爹闻出了烟味，当场气得脸都红了，和他娘联手，给他来了顿男女混合双打，到现在背上的衣架印儿都还没消。 但这些李雅山都没打算同顾野说，委屈归委屈，痛归痛，这事儿到底是自己错了，去网吧是自己的错，后来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没有遮掩掉这个错误所受的惩罚而已，怨不得别人的。 “那你吃吗？”李雅山做最后的挣扎。 “吃不下，”顾野干脆两脚点地，等着，“我等你吃完一起走，正好宋延他也还在吃，他不两手抓着我，我老担心他掉下去。” “德性！”李雅山啧了声，大口的啃起鸭腿来。 坐在后座上的宋延啃着包子可委屈啦，包子皮好干，豆沙味带苦，感觉像在往嘴里塞草，干得可难受了，而且哥哥都一直在和李雅山说话，都不理自己。 宋延越想越委屈，砸吧着嘴，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落下来了。 但这次他控制住了，本来八岁该是最纯粹的年纪，宋延的一颗心愣是被他作成了七窍玲珑心，可能想，可敏感了，他一会儿觉得哥哥不理自己啦，一会儿又想刚刚哥哥把早餐给自己时皱了眉肯定是不耐烦啦，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颗眼泪再掉下去，哥哥就要丢下自己啦，就这么胡乱瞎想着，他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哭也不敢哭了，草也大口咽了，身子骨也挺直了，一脸誓死要留住哥哥的模样。 顾野当然意识不到他这一天天坐过山车一样的心理变化，只是见他那么快就吃完早餐了，还以为他真的很喜欢吃豆沙包和红糖发糕，暗暗记下了，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再给他买。 李雅山的鸭腿也啃完了，满手满嘴的油，顾野嫌弃的从书包的侧口袋里扯了段纸巾给他，扬扬下巴说：“走了。” “好，”李雅山擦着嘴，不在意的说，“让你一分钟，爷也能超了你。”
第9章 宋延 ======= 顾野是打算先带宋延去报名的，他自己不着急，想先解决宋延的事情，于是到了八中门口的时候，他就同李雅山说让他先去报名，然后自己回家。 李雅山也确实没打算去凑这趟热闹，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今天报完名剩下的时间勉强还能算是一天假期，而且这还是第一次他自己带着学费来报名，不用报完名后陪他妈去买菜，时间到最后总是显得格外宝贵，李雅山决定将他宝贵的最后一天假期献给动画片。 但八中对面这坡上就有一个专门接收各种残疾儿童的特殊教育学校，这点李雅山确实惊了，隔得这么近，他居然从来都不知道，小孩儿的脑筋转得总归比老人家要快，李雅山稍微一合计也知道了当年顾野来八中的原因。 “野哥我不爱你了。”李雅山气愤的说。 顾野只觉得他这是又犯什么新的毛病了，不想搭理他，眼睛盯着人行道那头的红绿灯，李雅山话得说完才肯罢休：“我当年还因为你是想和我一起上学才要死要活的来读八中的，我操你得把我这四年来的感动还我。” 五四三二一，红灯跳成绿灯了，顾野拿脚尖勾了一下踏板，侧头对李雅山说：“是你该反省为什么自作多情了四年。” “操！”李雅山气笑了。 顾野不再和他多说，骑车横穿了马路，宋延抱着他的腰，还闷闷不乐着呢，他的世界其实一直都很封闭的，里头那一亩三分地拢共就装了三人，他最喜欢的哥哥，第二喜欢的奶奶，和常年不回家的爸爸，在哥哥上学之前，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是和哥哥黏在一起的，哥哥上学之后，他在学校上课的时间自己就在家里待着，小时候时玩卡片玩具看动画片儿，后来哥哥学会了手语之后，在家的时间大部分就都用来练习哥哥新教的手语和生字，李雅山经常来他们家，宋延认得他，甚至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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