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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延是聋哑人，准确的说只是聋人，他的声带那些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因为从来都听不见，所以没办法学会说话，聋是因，哑是果。 但在哭泣和微笑时，宋延是可以发出本能的声音的，受到惊吓时也会尖叫，宋延稍小些的时候很爱哭，他哭起来尖细的嗓音，哭哑了时粗粝的喘息，总像刺一样往顾野脑袋里扎，不过好像六岁以后，宋延就几乎没有再哭过了。 这次他忽然哭成这样，让顾野那快把天灵盖窜开的怒火瞬间歇气归笼了，他走到宋延对面，在床边蹲下来，边轻柔地给他抹眼泪，边慢慢地从他的耳廓摸到耳垂。 摸耳朵是安抚，是求饶。 这点不是顾野告诉宋延的，是他在这八年的生活里自己摸索得知的。 哥在安慰他，在向他求饶，这点让宋延名为委屈的气球像被扎了个窟窿似的，三两下就消了个干净。 他开始停止哭泣，开始不得已的抽泣。 “小家伙，不哭啦。”顾野喃喃了一句，坐到床边，双手从他的腋下穿过，将他拎起来抱进了怀里。 宋延埋在他肩头抽泣了小十分钟才彻底停下来，顾野单手搂着他，另一只手从床头扯过纸给他擦脸，他做这些时动作也总控制不了轻重，宋延被他擦得肉疼，但忍着连哼都没有哼一句。 安慰完就该教训了，顾野样样拎得清得很，他拿过被宋延扔到一旁的衣物，打手语训斥他：“不可以光着睡，会感冒，以后不许了。” 宋延看懂了个七八分，他同样打着尚不熟练的手语回答顾野：“你打我。” 顾野忽然有些想笑，生生憋住了，冷着张脸回他：“下次再犯，还打。” 宋延不高兴了，嘴撅起来，睫毛不停地扑闪，他吸吸鼻子，笨拙的打手语说：“你从没打过我的。” 顾野愣了愣，不再与他交流，也不再搂着他，只是将手里的背心给他套上，又把短裤扔给他，让他自己穿上，就站了起来。 宋延穿上短裤后，猫一样蹭到顾野身边，直起身子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光裸的小腹上，想往他怀里钻。 顾野推开他，将他放倒在床上，扯过单薄的夏被给他盖上，面无表情的打手语问他：“睡觉？还是起来看书？” 宋延好累了，他翻了个身，委委屈屈的不回答他哥，顾野只当他要睡觉了，走回书桌旁拿上水杯，准备去楼下接杯水再上来继续写作业，可他还没走出门，桌上的诺基亚就叮铃作响起来，这手机是前年顾铮换新手机后为了方便联系才给他的，联系人只存了顾铮，会打电话过来的也只有顾铮，顾野拿起手机，扫了一眼床上侧躺着的宋延，按下了接听键。 男人的第一句话两年多以来就没变过：“阿野。” “嗯。” “明天生日了吧？” “嗯。” “今年也和延延一起过吧，横竖你俩生日就隔着一天。” “好。” “去卡里取点钱，买个小蛋糕，璒立不是去年开了个游乐园吗？也带延延去玩玩，他听不见，你顾着点。” 窗外月光很亮，顾野靠坐到了书桌上，将窗户打开了，他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仰头看着漫天繁星，声音又沙又哑的问：“今年也不回来？宋延那个小家伙要上学了。” 电话那头是漫长的沉默，顾野将手机拿远了些，闭上眼睛，用拇指和食指按了按眼皮，刚想咳两声，那边终于出声了，带着中年男人常有的无奈：“厂里请不到假，开学你带延延去吧，记得把残疾证什么的带上，你奶奶年纪大了，这些做不好，爸爸对你放心，乖啊，下次爸回来，给你……” “好。”再听不下去，顾野匆匆应了句，挂断了电话。 腰间忽然一紧，顾野回头，不知道是他出神得严重，还是宋延动作实在太轻，总之，宋延是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伸手抱住他的，顾野完全没有意识到。 “唔——”宋延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顾野听不明白，心却松了下来，他抬手，在宋延柔软的头发上揉了揉。
第4章 哥哥 ======= 翌日清晨下了场细雨，顾野醒来时已经停了，宋延抱着他睡得香甜，顾野只觉得身上黏腻腻的，和宋延贴在一起的皮肤更甚，他将宋延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拿开，然后轻轻地捏了捏宋延的鼻子，将他闹醒来了。 顾野有着与这个年纪完全不相符的自制力和成熟，明明该是上房揭瓦，招猫逗狗惹人嫌的年纪，他活得沉默克制又努力，哪怕是暑假，他也坚持六点半起床，并且将宋延也闹醒，带他一起去晨跑。 他听过许多关于聋哑人的事儿，也知道许多家庭因为小孩儿是聋哑人，总觉得亏他欠他，将小孩儿宠得娇气得没边儿，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有些连日常生活都还没办法自理，顾野看着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的宋延，心想：如果他生活在一个富裕的，父母健全的幸福家庭，他也合该是那样的。 但是不行，他既然没有那个命，顾野就只能狠心的推他走另一条路，逼他认字，学手语，逼他每天晨跑，逼他学自行车，逼他在家里不许牵自己的手，逼他在家里什么都得自己做，甚至连洗碗扫地这些都得和自己轮流来，顾野总想着要快些将宋延同龄小孩儿会做的事情都教会他，总想让他快一点，再快一点，想让他成长，让他哪怕失去一个感官，哪怕不会说话，也能像寻常的小孩一样体面的长大，能够保护好自己。 奶奶平常都是七点起来，她做的早餐十年如一日的是瘦肉粥，切成沫的瘦肉配上大米放少量盐熬煮，出锅时放上几撮葱花，味道很香，完全不腻，至少顾野这么些年吃下来，还是很喜欢。 宋延的穿戴洗漱速度已经被顾野训练得很速度了，顾野做完一切在门口等了还没有两分钟，他就蹦着出来了。 “跑在我前面，注意安全。”这是每天晨跑前顾野都会打手语告诉他的话，并且会配上他的警告两连拍，让宋延养成下意识的注意四周的习惯。 绿潭路是条老巷，街道两边大多是老居民楼，偶尔插着一两家卖批发物品的店，巷口还有一家早餐店，但顾野从来没有去那买过早餐，从巷口出来过就是一条车来车往的大马路，顾野怕宋延听不到车鸣，难免出意外，所以从不带宋延跑那边。 他会带宋延往巷子最深处走，里头有堵两米高的老墙，墙面开了个一米高的洞，安着扇铁门，常年上着把生了锈的挂锁，顾野裤衩里备着根铁丝，端着锁捣鼓几下就开了挂锁，他让宋延跑他前头，然后自己紧跟在他身后。 出了巷尾外头就开阔起来了，入眼是十几栋挨着的暴露着钢筋水泥的烂尾楼，前些年这里被搞房地产的承包了，但后来听说修一半那老板犯事儿进局子了，这些楼就烂在这里了，四周怕小孩进去玩都扯了禁戒线，荒无人烟，是个跑步的好地方。 早上下过雨，地面还有些湿润，烂尾楼这一圈虽说都修了水泥路，但难免有泥，顾野稍微跑快了些，与宋延并肩，让他走干净的地方。 绕着整片楼跑十圈是顾野和宋延每天晨跑的任务，只能多不能少，顾野第一次带宋延出来跑时，他胆儿小得像个鼠，一直怯怯的拉着顾野的衣角，迈着小碎步跑着，像个被迫从闺房里出来的小姑娘儿，顾野由他拉了两周，等他跑步姿势规范了，步子敢跨开了，再没让他拉过。 跑完步将将过七点，顾野和宋延并肩往家里走，离他家最近的那家老李批发店从来都是这条街开得最早的，顾野想着家里的作业本已经没有了，就进去拿了六本双格本，宋延乖乖巧巧的站在店门口等他，目光就没从顾野身上移开过。 “两块。”李叔摆弄着他那台大屁股电视，这块儿有线信号老出毛病，总是看着看着就满屏雪花了。 顾野掏出两块钱放在柜台上，拿着本子刚打算走，李叔突然叫住了他：“阿野，问你个事儿。” 还是来了，顾野掀起眼皮淡淡的看了李叔一眼，没说话。 “我总瞅着雅山那成绩册上面的字像改过的，”李叔弯腰，在柜台里哐哐好一顿找，最后拽出本绿色的素质报告手册，哗哗翻到四年级下册那页，指着数学那格后头浓墨重彩的88说，“我老觉着是68改的。” 宋延从店门口蹭了进来，紧挨着顾野，想去扯他衣角但没敢，李叔对宋延拉开老脸笑了下，又继续同顾野唠：“他要是真改了，你告诉李叔，这是作风品行问题，叔不能饶他。” 顾野觉得李叔有病，年年如此，明明开学时同老师一对峙就能得出的事儿，非得着他问，年近半百的人了，见着老师躲得比狗快，报名时闪躲着老师的眼神儿，恨不得把学费往桌上一拍就撒丫子跑路，别提向老师问自家儿子成绩是否真实，连和老师好生说上两句话能牵了他半条魂去。 可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虽然对儿子好时宠得没边儿，但揍起儿子来也从不手软，顾野自认和李雅山关系说不上太好，但也总归是一起上学的，见天儿看着李雅山挂彩，他也挺不好受。 于是顾野伸出两根手指，夹着素质手册一合，不冷不淡的说：“没改，老师总看，改不了的。” “真？”李叔狐疑的挑挑眉。 “真，”顾野点头，末了还补了句，“班里的成绩表我也看过，李雅山是进步了。” 李叔眉一抬一落，将素质报告手册往柜台里一塞，舒坦了：“你说话叔最信。” 顾野抬脚要走，李叔从柜台上拿起两根阿尔卑斯棒棒糖递给他：“拿着。” 宋延其实可喜欢吃糖了，但顾野总怕他贪多把牙吃坏了，老不许他吃，所以此刻他眼神亮晶晶的，分外渴望的看着那两根棒棒糖，顾野余光扫了他一眼，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钱，放到柜台上后，抓起那两根棒棒糖，牵起宋延的手腕拉着他走了。 “嘿！”李叔在身后叫嚷，“还和你李叔客气上了！” 被哥哥牵手这件事可以放在“宋延最喜欢的事情”第三名，他低头自以为小声的笑，没成想声儿大得顾野想来捂他的嘴，到家门口时，顾延把两根棒棒糖都放进了宋延裤衩口袋里，并打手势告诉他：“不许一次吃完，吃完后要记得漱口。” ---- 排雷：直到本文完结，宋延都不能开口说话，未来或许可以，期待医疗科技的进步。
第5章 哥哥 ======= 上午又下起了雨，比起清晨的蒙蒙细雨来要带劲得多，雨滴砸在地上水能溅上小腿，这情况游乐园是指望不上了，蛋糕倒是能从小蛋糕换成大蛋糕，奶奶知道顾野和宋延的生日每年都是放在顾野生日这天一起过的，从吃过早饭后就开始忙起来，冰箱里的冻鸡草鱼什么的全往厨房案台上摆，明明厨房很闷热，做菜很麻烦，但她还是忙得很乐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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