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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把宋延留在二楼客厅，告诉他可以写字或者看动画片，但不许乱跑之后，就拿了把伞出门了。 绿潭巷这边没有蛋糕店，最近的都得走上小两公里路去了，顾野说不上多爱走路，但也不喜欢下雨天挤公交，他撑着伞刚从屋檐下走出去，就被瓢泼大雨砸了满脸满身，这伞算是白打，顾野埋头走着，身旁突然跑过一个人，贼快，像阵风，就在顾野眼里留了个黑影，但仅仅只是个黑影，顾野就认出他是谁了。 果然，十秒后，黑影折返，撞进了他这把秀气的黑伞里。 “野哥生日快乐。”李雅山浑身浇了个透，一身黑色运动服湿哒哒的贴着肉，他新理了个碎发，看着比以前那个锅盖精神许多，五官平平的镶在张巴掌脸上，看上去是个老实人的模样，他怀里抱着个黑色纸袋，抬手揽上顾野的肩，接着说：“刚想去找你。” 顾野打心底对李雅山给他的称呼感到深痛恶绝，野哥，听上去老像他俩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似的，老大膈应人，但李雅山这人，有个人见人夸的优点——知错不改，坚持不懈，打死算完。 “给你，”李雅山把纸袋往顾野手里一塞，“生日礼物，今早上的事儿谢了。” 顾野收了纸袋，耸耸鼻子，闻到了淡淡的烟味，他将伞往李雅山那边倾了些：“去网吧了？” “操！”李雅山差点蹿起来，掀起衣角就闻，裸露在外的苍白肚皮上还有一块淤青，“真有烟味，不行，野哥，我得去你家猫会儿。” “去。”顾野打算继续往前走了。 “你不回家？”李雅山放下衣角，攥着衣服拧了把，水滴答答掉到地上，还溅上了顾野的脚背。 顾野耐心耗尽，扫他一眼不耐烦道：“瞎？” 他习惯李雅山顶着张老实胆小的乖乖脸专搞小动作的德行，李雅山也习惯他嘴硬心软的德行，于是追问：“一起否？” 顾野将他推出去：“否。” 李雅山没再缠人，顶着雨像阵风卷去了百米外的顾野家，顾野撑着伞刚走出巷口，才想起应该让李雅山把纸袋拿回去的，他有些无奈，多少也有点好奇，就拿脖颈和肩膀夹着伞柄，把纸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那是三本手语书，都是彩色带绘图的儿童入门手语，顾野想起来曾经和李雅山说过，每次要找东西当示例来教宋延很麻烦，没想到他居然记着了，而且雨这么大，纸袋里的书居然几乎没湿，早上的忙没有白帮，顾野嘴角微微勾了勾，把书塞回纸袋，加快步伐往前走。 宋延没有写字也没有看动画片儿，家里没有洗衣机，奶奶洗自己的衣服，他俩的衣服大多时候都是哥哥洗的，这次哥哥还没有来得及洗衣服，宋延等顾野出去后，就把昨天换下的衣服去拿去厕所洗了。 李雅山在下面客客气气和老太太打了招呼后，就跑上了楼，他一进客厅就开始脱衣服，等走到顾野卧室前时，他湿衣服已经扔了一地了，身上光溜溜的一丝不挂，正打算往顾野房间走，厕所那头忽然传出啪地一声巨响，李雅山应声看过去，发现是宋延一巴掌甩在了厕所的门上。 “延延……”李雅山下意识的亲亲热热叫了声，反应过来宋延压根听不见后就住嘴了，他艰难的光着身子朝宋延比划，祈祷他能够理解他只是想去拿身顾野的衣服换上。 然而他猴似的比划半天，宋延依旧瞪着他，并且朝他走了过来。 李雅山有些怕宋延，不是惧怕的那种怕，而是他在潜意识里将宋延这个残疾人当成了瓷器，怕碰着他了。 宋延在李雅山面前停下，手朝客厅门口一指，这意思李雅山明白，是招呼他滚。 李雅山依依不舍的往顾野房间的黄色衣柜那里看了又看，最后屈辱的捡起地上的湿衣服重新套上了。 宋延依旧指着客厅门口，李雅山已经放弃同他比划了，他浑身贴着凉透了的衣物，狼狈的从客厅里离开了。 等他走后，宋延关上门，走进顾野卧室里去拿衣架。 楼下老太太见着李雅山还是这落汤鸡一样的模样，又心疼又心忧：“你顶风顶水划船硬撑个什么劲儿？赶明儿感冒了你娘还得找我这老太婆算账，是阿野的衣服不合身还是怎么？” 李雅山不想把宋延供出去，顾野对宋延严格，很凶，他知道，这事儿捅出去不定宋延要挨训呢，李雅山不想为着他闹成这样，他宁可抱着他爸闻不着烟味的希望回家，于是他老老实实的对老太太说：“没，我就是想起爸让我背的书还没背下来，奶奶你就别操心了，我先回去了。” “那背了书再来，”老太太说，“今天阿野和延延一块儿过生日，你过来吃一起个饭。” “好，”李雅山心想我有命就过来，“我有空就过来。” ---- 雅山哥哥是温柔的好人。
第6章 哥哥 ======= 中午那顿饭李雅山到底是没有来吃，顾野拎了个八寸的水果蛋糕回来，蹲在小冰箱前把里面的东西都往两边稍，弄了半天才腾出一个能将蛋糕放下的地儿，早知道傍晚再出去买了，顾野有些懊悔，横竖蛋糕都是晚上才吃的。 身上湿了个八成，顾野放好蛋糕后就上楼换衣服去了，宋延坐在餐桌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桌上的红烧鱼和爆炒鸡肉，哥哥喜欢吃鱼，等会儿该将鱼肚都留给他，宋延一点点的打算着，连顾野什么时候在他旁边坐下的都不知道。 “李雅山没来？”顾野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到了杯菊花茶，话是问的老太太。 “来了，”奶奶从厨房里端出最后一碗肉沫蛋汤，边往围裙上擦手边说，“说是有书要背，赶着回去了，我想着留他吃个午饭，他又说有空就来，一小孩儿也不知道成天儿见的忙什么。” “见鬼，”顾野皱了皱眉，又问，“我路上遇着过他，他衣服全湿了，没换了再走？” 奶奶在他俩对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小啜了一口菊花茶，摇摇头说：“这事儿怪，他都同我说要去楼上换衣服了，结果去了又没换，后头直接回去了，我还当他是穿不得你的衣服。” 奶奶坐下后宋延就端着哥哥和奶奶的饭碗去厨房舀饭去了，顾野侧头往厨房里扫了一眼，宋延正踮着脚在舀饭，很巧的与顾野撞上目光，他对顾野笑了一下，顾野坐直，没再和老太太继续说李雅山的事情，他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有些无奈的说：“不该做这么多菜的，太辛苦了。” “说什么呢，”奶奶拿筷子头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和你爸整天才辛苦，我老太婆能做什么，打打毛线做做饭罢了，还是你命苦……” 顾野更加头疼了，他一口灌完了杯里的茶，宋延这时已经端了两碗饭出来，分别放在顾野和老太太面前，才端了自己的碗去厨房。 老太太话题终于因此拐到了宋延身上，她叹了口气：“还好，你把延延养得好，乖巧又懂事，不差别人家小孩儿什么的。” “嗯。”顾野点点头。 直到宋延舀好饭坐下，这场生日饭才正式开始。 “阿野生日快乐，”奶奶给顾野夹了块肥美的鱼肚，又给宋延夹了个鸡腿，“我们延延也生日快乐。” 顾野吃饭不爱说话，一般就埋头吃，又快又猛，跟饿了八百年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其吃饭速度只有亲手养出来的宋延能望其项背。 “吃这么急做什么？”老太太对这事儿不满好久了，“你也用手语告诉延延声儿，说我老太太祝他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顾野不得已停了筷子，点点宋延的手背，打手语祝他生日快乐，身体健康。 宋延圆乎乎的眼睛此时弯得像月牙一样，同样打手语回顾野：“哥哥生日快乐，谢谢奶奶。” 顾野揉了揉他的头发，又转告奶奶：“小家伙说谢谢你，他最喜欢你了。” 老太太开心得直乐呵，不停给宋延夹菜，嘴里念叨着：“我也最喜欢延延了。” 饭后顾野去了趟老李批发店，说是找李雅山，但被李叔拒了，他说李雅山在写暑假作业，快开学了，该收心了，李叔脸色不好看，面皮通红，像才发过脾气不久，顾野把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也没非说要见李雅山，转身回了家。 奶奶正坐在堂屋里拿着家里的座机在和千里之外的顾铮通电话，也不知道又说到哪份苦上了，眼泪抹个没完，餐桌上的碗已经收了，厨房里有水声，顾野知道是宋延正在洗碗，他没往厨房去，径直上了楼，刚打算拿房间衣服去洗，却发现衣服已经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顾野往床上一躺，手臂横在眼睛上，低声呢喃：“是养得好，乖巧又懂事。” 水果蛋糕买大了，老太太可怕血糖高，就不敢吃甜的，参与了唱生日歌就去楼上看电视了，宋延趴在餐桌上，黑亮的眼睛盯着铺满了水果的蛋糕，还在回想刚刚许过的愿望。 他刚刚许下生日愿望，要和哥哥一起长大，永远一起长大。 顾野没他那么多婉转心思，他把蛋糕上的蜡烛全拔了之后，给宋延切了一块蛋糕，自己也切了一块，就低头吃起来，宋延吃蛋糕倒是斯文起来了，拿叉子一口一口的吃着，眼看顾野就要吃完走人了，他终于小心翼翼的拉了拉顾野的衣角。 顾野看向他，朝他挑了挑眉。 宋延立刻放下手里的叉子，用手语比划道：“生日礼物。” 顾野还是看着他。 “我是你的。”宋延接着打手语告诉顾野。 “傻样。”顾野一手扶着他的后颈，一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第7章 宋延 ======= 客厅的门开着，厨房里瘦肉粥的香味飘了上来，顾野刚刚和宋延晨跑回来，他靠在卧室门口，看着宋延整理书包，其实他有些饿得狠了，闻着粥香直咽口水，这是宋延第一天上学，小家伙可有仪式感了，手语书，作业本，水笔，一样样的慢慢往书包里头装，像是在对待珍视且易碎的瓷器一样。 顾野有些后悔非得逼着他自己整理了，好容易等宋延整理完，他还是得拎过宋延的书包，再查看一遍有没有遗漏什么，等确定什么都没有落下后，他才把书包给宋延背上，带他下楼了。 老太太揪着耳朵过江，可太操心了，等他俩一落座，就追着顾野问：“残疾证拿了吗？户口本带上了吗？我们延延听不见让人欺负了可怎么办？他第一天上学怕不怕呀？哭了可咋整？” 宋延边喝粥边看着奶奶动个没停的嘴，他知道奶奶一定在说着什么，许是关心自己的话，可他什么都听不见，偶尔他也会想，要是可以听见就好了，那样至少能够知道哥哥，奶奶，爸爸的声音是怎样的，也能够学会说话了。 但没用啊，他无论怎么想，怎么期望，都还是听不见。宋延拿瓷勺搅着青白的粥，情绪忽然有些低落，他渴望上学的热情终于被后知后觉的恐惧给冲淡了，名为害怕的反射弧往烂尾楼溜了个趟后终于回过劲了，他要去上学了，要去接触一个没有哥哥，没有任何熟悉的人的世界了，他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呢？他能明白老师上课所教的东西吗？如果因为害怕哭了，哥哥会生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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