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常宁问:“要带你去city逛逛么?买点土特产。” “还土特产,怎么着我要扛只袋鼠回去么?” “我们这儿的羊毛毯子特别好,你可以给我哥带一块。” “大小姐,北半球现在40度,你让我带这种东西,会被你哥赶出家门的好么!” 这话把汪清逗笑了,她说:“别买了,我这儿有一些opal的小饰品,吊坠钥匙链什么的,可以带回去给同事们玩,医院女同事多,应该会很喜欢。稍等我去拿,放在书房了。” 趁着她上楼,杨朔说:“咱妈心情看起来好一些了。” “我觉得她伤心得有限。”穆常宁撇撇嘴。 “什么意思?” “就是怎么说呢,爸妈他们两个平时很客气,就是那种疏远的礼貌,不吵架也不亲密。” “那应该是老夫老妻相敬如宾了吧。” “不,就是不亲密,根本不像爱人,就像两个为了生我养我分工明确的同事,印象中他们难得的几次冲突,都是因为我哥。”穆常宁叹了口气,“我觉得妈妈内心有一个我们都不了解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哥哥,有她在意的东西,偷偷告诉你,我甚至觉得妈妈有自己喜欢的人。” “诶,这可不敢胡说啊。” “没胡说,我见到过她有个大箱子,里面装了很多书、笔记本还有照片,我看到过她年轻的时候和别人的合照,那个人不是爸爸。” “可能是因为很多原因没办法在一起的恋人吧。但并不代表她完全不爱你爸。” “当然,对待家庭妈妈特别传统特别忠诚,但她说不上快乐,或者说,她只有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候是快乐的。” 汪清下楼,拿着一个三层的小收纳盒,还有一个卷轴。 透明的盒子,每一层都装满了光彩夺目的宝石制品。她笑了笑:“我平时喜欢收集一些小玩意儿,路过看到就会买,不知不觉就买了很多,其实自己也用不着,你带回去吧。” 杨朔瞪大了眼:“都……给我啊?” “想得美!”穆常宁假装生气道,“我都没有呢,哪能都给你!” 汪清说:“不要闹,显得咱们家小气,还有很多不会少了你的。”她把卷轴递给杨朔,又说,“孩子帮我个忙,把它挂起来好么?” “这是——” “我很久之前收藏的一幅小南的画,呵。”她自嘲般笑着,“还真是名副其实的‘收藏’,收到,并且藏起来。珩域是不会想要每天看到它的,所以只有他不在了,我才能挂在外面,不然只能想儿子的时候,拿出来自己看看。” 杨朔这么多话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我会摸着这张纸,想象他平铺在桌上,他研墨,他一笔一笔画在纸上。你知道么,别人欣赏画作就是看,但我是摸的,像个盲人。” 《夜行》是这幅画的名字,画上是连绵的山,有月有星,仔细看山间小路周围,还有萤火虫,一个人举着火把在路上走,似乎是惊扰了林间的鸟和水塘里的野鸭,他可能同时也被吓一跳,保持着一个回头张望的姿态。 明明只是水墨,只有黑白的渐变,杨朔却能看得出色彩,比如月光、火光和萤火虫的微光;也能感受到温度,山林的风吹得清凉;或者,想象得到声音,蛙声虫鸣还有野鸭扇动翅膀;甚至,看得出一个人独行的胆怯、寂寞和彷徨…… 杨朔心里漾出一股酸涩的暖意,似乎见到了很久之前的穆之南,即将走进一个迷茫的未来。 他问:“穆之南跟我说,他小时候是个圆乎乎的孩子,是真的么?” 汪清笑道:“是啊,小时候可胖了,长得结结实实的,头发自然卷,白里透红,特别可爱,抱出去人家都问这是不是个外国小孩儿。你看现在瘦的。” 沉浸在回忆里的她,脸上已经没有了那种淡淡的自我嘲讽,全是温柔的眷恋。 “小南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跟别的孩子不一样,婴儿都离不开人,但他只要开始睡觉,我都能出去看个电影。回到家,他要不就还在睡,要是醒了就自己跟自己玩儿,真的,我偷偷看过,左手玩右手右手玩左手都能玩很久,一声不吭,真的特别让人省心。” 她抬头看杨朔,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右手,托付似的:“但我也知道,太乖的孩子可能心思重,需要有人陪着,帮一把,才不至于钻牛角尖,自己为难自己。” 母亲说的没错,有一个自己为难自己的人,在今天单独约了心理医生。 “穆主任,您知道couple counseling是不推荐一个人来的吧?” “知道。但我今天只是想解决一些个人的问题,和杨朔没关系的问题。” “那好,您讲。” “我父亲,上周去世了。” “哦,节哀。” “谢谢。我的情况您知道,我想问,心里这些其实并不哀伤反而有些愤怒的感觉,是我矫情还是对过去耿耿于怀还是说有什么内心不安的成分?” “这可不是矫情,这是过去对你的伤害,一直都存在。” “那好,由此引发一个问题,杨朔,我一直觉得他能处理好和任何人的关系,这帮了我很大的忙,他帮我拦住很多麻烦,另一方面,看到他和我处不来的家人那么融洽亲如一家,心里居然有那么一点恼火,这算不算是无事生非?” “哈哈,我们刚才说好了,不提另一半的。” “不是他的问题,有这样的情绪是我的问题我知道。” “您这样有点像小朋友的思维模式,我的好朋友跟别人好,我就会不高兴。” 穆之南笑了笑:“好吧,我懂您的意思了。” “当然,对爱人的占有欲是很正常的。” “说到小朋友——”穆之南皱着眉头,“我感觉我的叛逆来得过于晚了,在那种狗都嫌的年纪里,我还挺乖顺的,但没想到30岁开始,喜欢男人,跑去国外闪婚……您知道么,我前几天,从业以来第一次,跟一个小孩发生冲突,幼稚得完全不像我自己。” “是把情绪带到工作中了?” “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我的判断是,家人离世,即使是您这样的情况,不太亲密的家人,毕竟也有着最近的血缘关系,一定会对您的情绪造成影响,再说,爱人也不在身边,难免情绪失控,都可以理解,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就算了,也并不需要介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后果倒是没有,手术很顺利,那个孩子从今往后,身体只会越来越健康。” “那很好啊。工作里的成就感也有一定的疗愈作用。” 不说工作还好,提到工作,穆之南说:“可是我的叛逆也体现在工作里了,就像之前那次,说不想上班就不上班了,请了那么长的长假。现在,我对一切跟医院无关的事都特别感兴趣,我帮人编书,和别人合作做文化传播项目,但一进医院大门就头疼,毫不夸张。刚工作那会儿,每天早晨上班心里都想着‘看看今天又有哪些小可爱要被我拯救了’,现在是‘再坚持坚持,熬到下手术再熬到下班就可以回家了’。” 他这个表达让心理医生笑出了声:“职业倦怠这个问题我很熟悉,我只有一个建议,先减少工作量。像你们那样连续加班没日没夜绝对会出问题,不是身体就是心理,相信我,只要生活作息正常了,空闲时间多了,心态就好了。” 穆之南苦笑:“这才是最难的。”
第36章 不期而至 陈百川,六附院大儿科主任,最近焦头烂额。 他被派去组建新的儿童医院,而组建一家医院是一件非常玄妙莫测的事。外人看来,这是无疑是个肥差,从筹建到落成 ,和建工、医疗器械、药企以及卫生部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有无数个可以中饱私囊的机会,但陈百川志不在此,他甚至拒绝了很多次,但往往,越是这样的人,越适合做这件事。 但六附院的大儿科暂时没找到合适的人接班,老杨受伤之后身体一直不太好,每周只有两天专家门诊就让他很疲惫了,他不好意思再让老人家操心。 他这天下午约了穆之南去办公室,自己却不知所踪,穆之南在沙发上等他,随手翻一本小儿外科年刊,正想给他打电话,门口出现了一位女士,约莫35岁左右,一头利落短发,很清爽,拎着一个过于简洁甚至有些硬朗的电脑包。 穆之南看她的样子,和经常出现在医院的企业代表有些不太一样,大概因为自己就是半个艺术家,他看出了这位女士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 “您好,我是Lebret先生的助理兼翻译,陈先生约我下午三点来找他。” “您好,我是小儿外科医生,陈先生约我下午两点半,但他直到现在都没出现。”穆之南说,他起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要不您在这儿等他一下,我去门诊看看。” 正说着,目标人物出现。 他无视站在门口那么高一个穆之南,脱口而出:“Hey Zoe!不好意思啊我在院长那儿有点事耽搁了。” 穆之南心说我才是那个需要你“不好意思”的人吧。 穆之南提出先回科室,等这位女士谈完了之后再来,被陈百川留住了,于是他旁观了一场以商务会谈为名眉来眼去的过程。 他认识Zoe看陈百川的眼神,太熟悉了,杨朔看他就是这样,李靖看段青卿也是这样。 等她一走,穆之南就问:“所以你是想找我谈公事,还是和那位女士的私事?” “本来是要谈公事,但刚从院长那儿回来,还没确定,所以临时改成私事了。”陈百川也不避讳,笑笑说,“我这段时间在想,当一家小规模的医院院长也没什么意思,换个环境,去欧洲定居也不错。” “什么?”穆之南被吓了一跳,“去欧洲?和……她?” “是啊,去法国。”陈百川按住穆之南的肩膀让他坐下,“我也没想到,人生差不多走到一半了,还会陷入另一场感情,甚至还想和她跑到地球的另一边去。” 穆之南显然难以理解:“这事儿是你陈百川能干出来的?你那年离婚的时候是什么心态,你和前妻做最好的朋友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不是自认为对感情看得很淡游刃有余么,怎么会恋爱脑了呢?” “穆之南,一个突然改变取向的人有资格说我恋爱脑吗?” “哈哈!”师兄弟相视而笑。 “相信我,我是抗拒过的。”陈百川说。 “我相信,你配不上人家。”穆之南说。 “啧,怎么说话呢!”陈百川瞪了他一眼,却也承认了,“唉,真的,当一件特别美好的事突然降落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本能是不信的,就像你说的,她图什么?Zoe不只是个知名设计师的助理,其实她本人也小有成就,自己还开着一家设计工作室……唉,别说你不信了,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看得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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