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被带进了儿科急诊,做了CT,果然如白礼郃所料,在右侧支气管发现异物。在急诊刚刚抢救完病人的杨朔凑过来看了一眼片子,说:“可以用纤维支气管镜。” “对。”白礼郃问,“咱们医院是请呼吸科还是介入科来做这个?” 杨朔微笑:“我来。”见白主任似乎有些犹豫,他又说,“PICU经常做纤支镜灌洗,取个异物没问题的。” 把小孩送去观察病房之后,杨朔跟白礼郃一起走回住院楼,路过便利店照例买了两杯咖啡,递给他一杯,问:“听说这孩子是白主任从饭店带来的?” 白礼郃喝了一口:“是啊,刚开始还被人当成医托了,觉得我可能是个骗子。” 杨朔惊讶:“不能够啊,您这面相一看就很值得信任。” “他们是不是信任我无关紧要,我信任自己的判断。我宁愿判断失误给他们道歉,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孩子。人命关天呢,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其实不信任也可以理解,没有人愿意带孩子来医院‘试试看’有没有问题。” “所以啊,没事最好,大不了搭上点儿CT检查费呗,又没几个钱。现在很多不正规的医院把医疗环境搞差了,普通民众总有一种‘进医院要花不少钱’的感觉,其实并没有,做个检查放心一些,总比拖成肺炎危及生命来的强吧。” 他们聊着,不约而同在住院楼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杨朔疑惑道:“不过这家人也挺奇怪,刚开始还不愿意来。现在很多家长都是紧张得厉害,一点风吹草动就往医院跑,儿童医院应该很常见。” “是的,别提了,你看着儿童医院门诊全是人,实际上有大概13没必要来。所以说养育孩子,各有各的区别,有些过于谨慎小心,有些又太过粗枝大叶。” “哈哈,孩子摊上什么样的父母,也是随机的。” “可不么!”白礼郃带着些得意的神色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不少,意气风发的,“所以啊,不管他父母对我什么态度,在生死面前,都是小事。” 杨朔虽然觉得这话说得太过装模作样,但终究是救人一命:“白主任,幸好你坚持了。” 白礼郃感觉到一些赞赏的意思,轻笑了一声:“谢谢。” 杨朔笑道:“我觉得您有一种经典好莱坞电影的出场方式。” “怎么说?” “主角以一个反自然的方式出现,一开场救了一只猫咪,让人立刻感觉到这个人物有了亲切感,于是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会有合理的解释和支持。” “所以我可以理解为,小杨主任觉得我是儿科的主角,并且在工作中会支持我?” 杨朔看了他一眼,立刻否认道:“我没这么说啊。首先我心目中儿科的主角是生病了的小朋友,其次是各位医生护士,最后才是行政领导;最关键的是,工作中我支持一切理性的善意的决定,而不是某个人。” 白礼郃笑了:“看来要得到小杨主任的认可,我还需要努力。” 杨朔也笑,他想,自己只是举了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居然还能聊出这些话题。事实上在医院,没有什么人能成为主角,只是在不同场景下的不同身份而已,但这位白主任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身份地位和认同感的渴望。 午后的气温不低,但有风,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杨朔裹紧了他的白大褂,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主人做派,跟一旁的白礼郃完全不同,后者前倾着身子,手肘撑在腿上,好像随时起身就要走一样。 他们坐在门诊到住院楼的必经之路旁,远远看见穆之南快步走来,身后跟着杨亚桐和几位不认识的学生,看样子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他侧身向后说些什么,明显是看到他们了,却也没停下,只点了点头,便径直从他们身边经过。 白礼郃也早早看到了他,原本已经直起身子做好了打招呼的准备,没曾想穆之南就这么走过去了,眼神又跟着他走了几步,才回头看杨朔,看着他嘴角不自觉浮出的一抹笑意,说了句:“穆之南比在学校的时候沉闷了不少。” “是么?哪儿沉闷了没觉得啊,他回——”他想说回家,但意识到不妥,“回到值班室话还挺多的。” “他话多?” “当然,絮絮叨叨的,说饿了,抱怨累了,嫌刷手服粗糙了,挑剔手术室温度低了……总之这位爷哪儿哪儿都不满意。” “看不出来,还挺难伺候。” 杨朔摇头,假装无奈:“唉,非常难取悦的一个人。” 冬天,似乎是一夜之间降临在这个海滨城市。杨朔在睡梦中被风的哨音吵醒,起床去阳台关窗。小区里的昏黄灯光,被剧烈摇晃的树影打造成了恐怖电影的效果,杨朔打了个寒战,加快脚步跑回房,推门便看见穆之南直着上半身,呆呆地坐在床上:“你去哪了?” “……阳台,窗户没关有点吵。” “你怎么不睡觉?” “我睡我睡我这就睡。”他笑着跳上床。穆之南不再说什么,头搁在他肩膀旁边,似乎立刻就睡着了。 一觉睡到第二天早晨,他推了推杨朔,含糊不清地说:“抱太紧了,好热。” 杨朔失笑:“这位爷,您昨儿个夜里嫌冷勒令我抱你睡,一睁眼就翻脸不认人啊。” “嗯?有么?” “还有么!你该不会是梦游吧,我去关个窗你就质问我去哪了不睡觉。” 穆之南的头脑混沌茫然,他说的这些恍惚中是有印象的,但实在想不起来,连他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杨朔突然凑过来,猝不及防地亲了他一口。 “哎——” “特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儿,有点懵有点傻,一点都不像那个在手术室叱咤风云的大医生。” “刚醒,脑子还没完全启动。” “你知道你还有什么时候是这样的表情么?” “什么时候?” “刚做完。” “切。”穆之南转身背对着他,把被子拽到鼻子下面,挡住半张脸,坚定地躺着。他总感觉闹钟没响就醒了仿佛吃了很大亏,非要躺到不得不起床的时刻。 “哎,聊会儿呗。”背后的声音显然已经有八九分清醒了。 “聊什么?” “你上大学的时候什么样儿?” “你不是看过照片么。” “不是,我是说上大学都跟谁一起玩之类的。” “裴兴文吧,前几年一起上课的时候,他是我们宿舍负责占座位的人,也就自然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或者出去玩。” “那梁主任呢?” 穆之南打了个呵欠:“梁一成混在护理学院,因为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护理学院入学是要看照片的,长相至少要中等偏上才能录取,所以这家伙没事就去那边晃悠,假装邂逅帮女生们搬搬东西什么的。” “哈哈,那白主任呢?” 穆之南这才明白他真正想问的,原来是这个人。 “在学生会认识的,帮了我不少,我很感激他,后来他毕业了,去了儿童医院,很少回学校,也很少能遇到。你知道的,不管在学校里多熟悉的人,一旦拉开了物理距离,关系就很难维持下去,尤其是那些年,连微信都没有,只有个手机号码。” “你们那会儿,各自都有女朋友?” 穆之南认真回想了一下:“我没有,他好像有,但我们从来不交流这种事,又不是闺蜜。” 杨朔抱住他搂紧了一些,凑在他耳边轻叹了口气,似乎透露出一些遗憾,说:“真想抱抱十八岁的你。” “十八岁的时候?那我应该会踹你一脚吧。” 杨朔笑着在被子里勾过他的脚:“那你还真打不过我。”他的手指从穆之南的后颈一路向下划,划到腰部又拐了个弯,摸到前面,“十八岁的你,一定不像现在似的撩都撩不热,那会儿……也是血气方刚的吧?” 穆之南被他揉搓出一阵一阵的酥麻感,仰头靠在他身上,心绪荡漾:“也……有吧。” “那,怎么办?”杨朔一字一顿,亲昵地吻他的脖子。 “自己来。或者……拿出内外妇儿任何一本开始背,立刻就会陷入四大皆空的境界。”
第39章 一桩旧事 杨存道和穆之南师徒二人同一天上门诊,中午约了一起吃饭,算下来老杨自从受伤痊愈,只上专家门诊,出现在住院楼的次数越来越少。穆之南见到他显然心情很好,推荐他去爬某个不知名风景却不错的小山,但老杨还是关切地问他工作,问新来的主任怎么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棘手的病例,穆之南笑道:“老人家,不要每次来都跟检查作业一样好么,你这样我都不想跟你吃饭了。” “你敢!”杨存道瞪他一眼,“最近手术多吗?” “切。”穆之南不想接茬,把鱼腹上的刺挑出来,鱼肉放进老杨碗里,“哎师傅,最近遇到一个病人家属蛮有趣的。” “哪儿有趣?” “那天下午我去病房,遇到一个小男孩,才五六岁,说是12床的男朋友,问我是不是给12床做手术的医生。” “嚯。”杨存道笑了笑,“现在的小孩可了不得。” “特别逗,我就跟他聊了会儿,他说他们约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郑重其事的,非常可爱。” 杨存道瞥了他一眼:“只能羡慕人家孩子可爱了吧,你自己是没机会咯。”见穆之南不想搭理他的样子,又问,“那他的小女朋友是什么病?” “神经母细胞瘤。” 杨存道夹菜的手停顿了一下,穆之南忙说:“还好,L1期,手术很成功。” “嗯,那挺好。” 提起这个病,老杨还有些心存芥蒂,那些天的每一个场景,他到现在还能时不时地想起。 那也是个神经母细胞瘤的孩子,恶性程度很高,有淋巴结转移,老杨和当年的儿童医院外科主任,也就是现在的院长沟通过治疗方案,但在手术过程中发现肿瘤已经越过脊柱中线,没办法完全清除,他们决定进行保守治疗,术后出现了严重感染,孩子不久便过世了。 这本不是医疗事故,却由于术前没有做到最准确的评估,患者死亡被追责,老杨站了出来,这件事最终以儿童医院承担赔偿责任,老杨被降职,暂停执业半年为结尾。 后来,虽然当事人都没有再提及,但莫名其妙地,医学院的儿科专业就分为了两个派系,一边在儿童医院,另一部分在以六附院儿科为主的各个附属医院,大家心照不宣,总感觉两方势如水火。 直到现在,事情过去差不多有十几年了,这桩旧事还在儿童医院和六附院之间传说着。说那个去世了的孩子,其实是某个位高权重的领导的孙子,关键是他的独生子意外过世,所以这个事故造成了人家断了香火,才有了这么严重的处分;又说老杨是被人设计陷害的,因为治疗方案不是他提出的,他只是去帮忙做了个手术,还不是主刀,结果却被处罚得最重,直接导致他那些年没办法顺利升职;还有传闻是六附院非常狡猾,明明是先去那里看的病,却被转到儿童医院,以至于后来没治好,就说是儿童医院的水平有问题;更有甚者,发展出一系列的后续,说当年那个孩子其实没死,治好了被偷偷带走,孩子妈妈还在路上见过,从那以后精神出了问题,隔三岔五去儿童医院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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